他就非要学那个把自己打扮成蝙蝠在夜里飞来飞去的精神变态吗？对！太不幸了，那是他的童年偶像。在过去的时空旅行追星成功的时刻，他甚至不仅要学他救人，还要去救他，天知道为什么！他跟形形色色的蝙蝠侠一对视，剧作家就一副饱览悲剧的满足眼神，然后在他最后还是决定反抗命运的时候用无尽的力量去支持他变身勇者，慷慨地让他把信念兑换成能力。

最后观赏支付代价之后他又一次迷茫困惑原地团团转的模样吗？

现在剧作家才是那个勇敢的他，带着无穷无尽的能量，把生命中的悲欢全当做戏幕欣赏，掌握能轻而易举战胜死亡的强大。他却越来越迷惘，每每做出决定后又在怯懦、动摇——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自己吗？

达米安本来只是瞪了身边人一眼，却发觉他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男人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中放着的两颗爆米花一动不动了，表情就那样凝滞，那双永远在翻涌着的眼睛此刻却如同风冻的湖面，是平静的冰色。

“我发现，我总有些事情想起来又忘。”

他淡淡开口，将爆米花丢进嘴里，忽然整个人放松下来，把身体陷到沙发里，盯着还没开始放映影片的黑色屏幕。

那里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自己，熟悉又陌生，一个每天都在当悲剧演员的小丑，却没变成小丑；达米安，随便怎么就遇到的主角人物，有着很长很长的未来，注定要成为勇敢者的一个孩子。

他忽然全明白过来，自己又不是唯一一次这样思考了，他已经经历过这种折磨无数次，但每一次他都赢了，然后才会去进行下一个交易，再把自己弄成脑子里一团乱麻的白痴。

每次经历都是他的起源故事，身边遇到的人们组成他故事的一部分，可能今天就是轮到了金色头发的哥谭小女孩和小小年纪就是超级杀手的蝙蝠侠之子。

有的人连名字都不值一提，有的却在未曾谋面之时就已经印刻在自己脑海，可他们同样重要，所有人都值得。他带着他们的一部分继续走下去，他忘记了就由剧作家记得，可剧作家也是他，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他想要有人能帮他记得，在他忘记时能来告诉他……

达米安疑惑地看着他，犹豫着开口：“你忘记什么了？”

克里坦然地转头和他对视，面对着那张孩子的面孔，他全部的压力通通消失了，只觉得此刻自己像那些翅膀无比轻盈扑飞的白鸽。

他笑了，达米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笑，也从没有人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我忘了家在哪，等我找到了家，总有人愿意把我一直记着，有人告诉我那些我忘了的事情。”

他很难得没有露出往常那种达米安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今天的他好像一眼就能看穿，简单又热烈的心绪都纯真地写在脸上。

他疲惫了，两条腿迈着永恒的步子，哪怕时而脚下踌躇，他也没有停下过前进的脚步，更别提后退。

但是现在，满身风霜的独行者稍稍卸下了行李，以极缓的速度漫步。

“我就不用再当一个永远在赶路的旅人，要把所有人都当成生命中的过客，还要默默期待下一场旅途能再次相见了。”

达米安盯着他，已经忘记了刚刚自己要做什么，他手里还有半个甜甜圈，这会被放回了盒子中。

客厅的电视还等着被打开播放一场影片，沙发中间放着的爆米花他还没有尝一口。

此时此刻，刚刚才明白了什么叫孤独的孩子坐在那里，他和对面的男人对视，强烈地感受到对方的死志到达了顶峰。

如果这时候他再抽出自己的刀，像往常一样刺出去，魔法师会放弃他那些仿佛永远无所能敌的花招，就这么歪着头躺在鲜血里睡去。

他才九岁不到就已经达到了现今的成就，杀人对他而言已经是铭刻在骨髓里的本能，他浴血时从不皱眉头，干涸的眼睛不懂什么叫泪水，更别提恐惧。

可是现在，他下意识望向客厅里放着魔法材料的架子，那本厚厚的预言书就塞在角落，旁边也放着自己的武士刀。他的内心已经涌起一阵失望和愤怒，想要用刀剑去叫醒突然投降般放弃了契约甚至击碎形象的老师，然后在他生命最后一刻醒悟之时堂堂正正赢下来。

但他的思想已经不似以前那般简单了，一颗石头做的心想要坚硬再简单不过，可他现在就是做不出那样勇敢的决定。

你非要等到找到家再说吗？你忘了什么，昨天吃过的晚饭吗？我来帮你记着。

他想到母亲的脸，母亲说过他是未来，他要驯服这个混乱的世界。也许等他驯服了这个世界，和母亲父亲祖父一同建立起那个永世不倒的王朝，他不介意帮这个愚人找到回家的路。

那双眼瞳颤抖着。

克里却忽然回过神，发觉自己还不该把这些话同孩子讲，在达米安的话出口之前，他迅速恢复了常态，把爆米花桶向他倾斜：“快尝尝，你没吃过的。”

“……”

他不该让孩子去做这种决定，他还是要帮他到最后一刻，既然还没有走到终章，那么他愿意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要在达米安能充满勇气坚定意志的时候结束契约。就像他已经被剥夺的童年，如此残忍的死亡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