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白期待地坐在位置上等着那扇大门打开,他已经将桌子擦了三遍,把堆在地上的箱子摆放整齐,留出足够的空间放那两箱桃子李和黑芝麻冰糕。
他坐在位置上一直等到了午夜十二点,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来电号码,崔子白有些不安,他隐隐感觉这通电话不是来报喜的。
崔子白的直觉一向很准,第二天早上他出现在了崖市第二医院的太平间内。
这单生意不止卢豪强一家盯上,同时跟他竞争的还有来自外省的其他四家,工厂运营都比卢豪强做得大。
生意老板自有一套签单的规矩,这个规矩说来也简单,就是拼酒,谁喝得多,谁喝得能让老板开心,这笔大单子就归谁,这样丧心病狂的规矩显然已经渗透在各个行业,为了拉到生意,他们不得不低下头,像古代站在戏剧台上的戏子一般哄着台下的客官尽心,为了生存,没人敢说不,没人敢掀翻这个规则。
当卢豪强把身边四个负责人都喝趴下时,他的神智已然不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嘴里黄的白的各种滋味混杂一通,眼前模糊一片,全是横七竖八倒在桌上的空酒瓶,就像被他干趴下倒地不起的四个负责人一样。
那一刻他知道他成功了,老板坐在对面的靠背椅上鼓掌叫好,他已经听不清老板说了什么,好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好像让一旁的助理拿出了合同单,当卢豪强看到老板拿出一支纯黑色钢笔在合同上快速写下名字时,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随之而来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揉作一团,倒下的那一刻他还想着要再多买两箱桃子李和黑芝麻冰糕庆贺,他已经能想到崔子白浮在脸上的笑了。
他想,他肯定能成为百人中最突出的那一个,他一定能带着崔子白过上好日子,临死前一秒他还在对未来有所期待。
崔子白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回的巴川,在看到卢豪强遗体的那一刻,他的脑子像是被人夺走了,无法思考,人生不过才过了短短十七年,他的至亲相继离开了他。
他本以为他能跟卢豪强过得久些,看着他上大学,看着他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用他赚到的钱换一栋市区的大房子,他们从村子出来的时候曾畅想过许多关于未来的种种,虽然那时在车上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卢家父女的对话,但他在心里也是设想过的,好的坏的他都会去想,可唯独没想过如今这样的未来。
卢怡梁是去年十二月底走的,卢豪强是在今年的七月初,两人竟只相隔了半年多,不免令人唏嘘。
这一次崔子白没有哭,纵使身边哭喊声多大,他也没有掉下一滴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都没了,他真正地变成了一个孤儿。
其实在十岁那年他就已经是个孤儿了,只不过他靠着卢家给他的关怀又蒙蔽了自己几年,现在这样的错觉彻底没了,什么幸福什么美满,老天都在告诉他,这些他不配拥有。
卢苏慧搭着最早一班的飞机赶来了,这次终于见到了她那个神秘的德国老公,来的时候是被她老公搀扶着进来的,两个眼睛肿得不像话,头发散乱着无心打理,这跟崔子白在过年时见到的那个精致高贵的女人完全不同。
都说血浓于水,老话都是有道理的,即使多年不见那份情永远在,原本不对付的卢家二女此刻早已抛弃了恩怨,抱在一块不管不顾痛哭起来,卢家二老病倒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不小,甚至几月间还连续打击了两次。
老太太强撑着身子在一旁嘀嘀咕咕,说着“喝酒怎么会喝死,喝酒怎么会喝死…”又看着崔子白抹着泪,说“真是个可怜孩子…”
卢安本打算退了在北都的房子回德国发展,一听到这噩耗也连忙退了机票赶到巴川,隔壁几户邻居听说了也纷纷前来,感叹着卢家上下的不幸,其中有一个从前年年跟着卢家老太一起去寺庙烧香,卢家老太年龄大上去腿脚不便后,便没有再去过,那人就念叨着定是卢家老太突然断了火,激怒了佛祖,才会将厄运带给卢家的小儿子,让他们一家绝了后,这是佛祖的惩罚。
那几月是崔子白过得最黑暗的几月,他从没这么无助过,卢豪强的厂子转给了第二负责人,他的遗产归给了卢家二老,老太太见崔子白孤苦一人,提议让崔子白转到巴川上学,被崔子白拒绝了,他不愿再叨扰卢家人。
崔子白觉得卢豪强父女的厄运不是佛祖带来的,而是他,所有跟他亲近的人最后都落得一个下场,就是被埋在临隐一处公墓底下。
崔子白接受了卢家老太硬塞给他的学费钱,跟学校请了几周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过了两日,第三日他是被李近墨的敲门声吵醒的,那时候他已经饿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没有开门,他想他也应该离李近墨远一点。
距卢豪强下葬到临隐公墓已有一周,崔子白在那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饿了两天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念头。
他看着床头柜前卢怡梁送他的,但是他一次也没戴过的手链,这个可怕的念头是在那时悄悄地在崔子白的心里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