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二人回了宿舍，停在了218门前，柯弦音都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此时的她，不知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颊边留下汗滴，但身子却是轻轻颤抖的。

和当时严欣惩罚下的模样很相似。

可偏偏这个模样了，她还是先一步拿到诗安的行李，并且一路上抓着不放。

——有些热情过头了。

诗安心想。

她倒是想开口安慰，但奈何她本人在这方面实在黔驴技穷。

干脆坦言道："谢谢你......小柯。麻烦你了......你状态不好，先回去吧......"

也不知是柯弦音大脑宕机了还是怎的，也没回话，就呆站在原地。

眼睛盯着地板，格外出神。

而诗安伸手要拿走那行李时，却发现依旧拿不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诗安忍不住轻啧了声，将行李一把抢过，没好气道：

"怎么？当下人当上瘾了？想一辈子给本小姐提行李不成？"

她的音量不小，语气火药味十足。

她心情确实是有些不顺畅，一来什么也没了解到，二来对这地方依旧不熟悉。

诗安是想过故技重施的，毕竟作为与科学院关系最为密切的福利院所在地，这里说不定会藏有一些关于她父母身亡的线索。

但现在别说查了，身边的人都藏有一堆秘密，而自己只能干看着却无可奈何。

就像......

诗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坐轮椅的身影。

忍不住咬住下嘴唇，手一松，行李掉在了地上发出"扑通"的闷响。

她便用双手捧着柯弦音的脸逼她抬头，黑眼睛直盯着对方，宛若火龙喷火，一字一句道：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如果这些事你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可以和我说。"

"唔"

诗安的手发了力，双手挤着柯弦音的脸，让她说话不能。

接着又是发泄式地捏柯弦音的面颊。

"我还在这的时候，就别给我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诗安说完，将手放下，又忍不住骂了一声，"本小姐最讨厌你们这种藏着秘密但又表现在脸上的人。偏偏问了又不说……"

对面的柯弦音彻底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嘟囔道：

"哎呀知道了，你怎么和向颂之一样啊。行了行了，这次算我的错，之后不会了，大小姐～"

她的语气语调又恢复到原先充满活力的状态，甚至还有心思打趣诗安一番。

诗安正要开口，身后门便忽的开了。

伸出来一只手，抓着柯弦音当时到访带来的药瓶。

诗安扭头一看，是穿着短袖短裤的向颂之。

头发微湿，脖子上放着一条白色毛巾，柠檬香四溢。

此时的她不戴眼镜，猫眼没了那凌厉气，但就好像是水蒸气致使的，使得她整个人看去冷淡而疏离。

"劳烦，把你的东西拿走。"

向颂之又打了个哈欠，见柯弦音仍不接，开始催促，"快点，我要补觉。"

柯弦音似乎和向颂之不太对付，一把接过后没再说什么，和诗安道别后就离开了。

—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可以。"

诗安放下行李后，向对面直接朝着床铺倒下的人发了问。

对方的声音被闷在被褥里，但回得也格外干脆，好像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诗安听了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也不知是诗安的错觉还是什么，她发觉自己似乎不知道和向颂之这一类的人正常情况下能说些什么。

印象中和这人气质比较像的，或许只有A25了，但偏偏她们当时的交流是发生在特定情境下的。

不算正常。

思索着，诗安将闻未来的笔记拿出，轻轻放在了自己枕头旁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身后传来向颂之的声音，相同的语句，不同的角色。

诗安没转身，收拾着自己位置上的东西，淡淡回应道："不可以。"

但对方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往下说："你是A区人吗？"

"我听说A区的人都很虚伪，但你看上去并不是这样。"

"况且，我见过一个A区的人，她和刻板印象也不一样。"

"但我觉得你很奇怪。你是不会正常说话吗？"

见诗安没回答，向颂之便开始了自言自语。

看上去像是给自己找补的样子，但内容却......

诗安忍不住挑眉，一边转身一边说："你这不止一个问题了。"

对面的向颂之已经坐起身，双手环抱着枕头看着她，表现得懵懂天真："是两个问题了。那你可以回答我吗？"

她直觉对面那人不简单，一时之间闭着嘴，没作回答。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平等交易，怎么样？"

此刻的向颂之全然没有在门口时表现的困意，眼睛炯炯有神。

无端让诗安联想起锁定猎物的豹子。

但她开的条件让诗安心动。

——说不定可以从她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诗安于是也坐在了自己床边沿，面向她，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我先问你。"

向颂之看起来很高兴，笑容灿烂。

她伸出一根手指，开始提问：

"第一个问题：你是A区人吗？限定——出生地和到目前为止的生长地都是A区——你才能说'是'。"

"是。"

手势改变。

诗安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变化，没有多说话。

"第二个问题：你是不会正常说话吗？请原谅，我这句问话里带了我的主观色彩，但客观而言，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你是指哪个方面？"

"你要用掉一次提问机会吗？"

诗安一愣，随即答道："这应该是你的问题，和我的提问机会无关。你的表述不够清晰。"

向颂之点了点头："确实。所以我再加一个条件：假设'你和我进行对话'是'正常说话'，那你和柯弦音说话时为什么要自称'本小姐'？"

第二次了。

这是诗安来到B区被问到的最多的问题。

但也是在此刻，诗安明白了真正让这自称被"群起而攻之"的背后原因。

“奇怪”这一点，可能只是最表面的原因，而深层的......

诗安觉得能在这场对话中得到结论。

而现在的状况，暂且说明了她在A区的那一套在这里已经不适用了。

"一个顺口的自称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不然，之后你问本小姐，本小姐都这么回应如何？"

诗安轻笑了声，表现得很自然。

向颂之却变得严肃起来，摇了摇头，补充道："这句问话有攻击性色彩，很抱歉。但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似乎很想借此表现出一种嚣张跋扈的样子，但你本身展现出来的并不是这样的。因此在我眼里看来......"她顿了一下，"很割裂。我不太理解。"

诗安怔了片刻，她忽然有一种脱光了身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下的感觉。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吗？"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也可以这么算。"

向颂之说着，手指数变成三。

诗安并没有和别人一起剖析自己的兴趣爱好，因此几乎没有多想，她就冷冷地回答了：

"无可奉告。"

短短几句问话，就让诗安产生一种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感觉。

就好像被迫撕开皮肤，一群实验人员围着她讨论这个脏器不行、那个脏器不合理。

可这明明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怎么样，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好吧。"

向颂之似乎也不强求，但她又张了嘴，"那我和你分享一下我的看法。"

诗安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紧，不安感开始涌起。

"你身上有瘢痕的地方据说只有三处，我没记错的话分别在左手手臂、后背和右脚脚踝。也就是说，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在身上缠满绷带，但你确实这么做了。”

向颂之停了一下，接着道：

“就像你本人性格并不是嚣张跋扈的样子，和网上说的‘疯丫头’截然不同。但你偏偏需要利用‘本小姐’这个称呼去强化你本身的刻板印象。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自我保护和防御心理（*1）吗？虽然我想到了六种心理动机（*2）来解释你这种情况，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一种......"

向颂之顿了一下，看向对面猛地站起的人，"你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真实面目。换句话说，你更希望别人错误地认识你，你说对吗？"

诗安脸色铁青，语气再没一点温度，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到底是谁？"

（第四场 中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