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头衔,她只是向颂之。
诗安感觉这发展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还是回握住了她伸来的手。
没有多停留,她很快就抽回了。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虽然有点无聊,但需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柯弦音不想把祸害送到自己妈妈那里去。”
她这话很奇怪,诗安下意识反驳:“柯弦音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向颂之掰着手指数了数:“可是你们才认识两天,就那么相信她?”
“下意识的举动不会骗人。”
诗安看着向颂之:“我觉得你现在可以不用再表演了,真的很拙劣。”
向颂之打了个哈欠,重新坐回自己的床边,接着抬起自己的双腿,在空中晃了晃。
她饶有兴趣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诗安:“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诗安坦诚道:“就在刚刚。你说的话真假参半,提到柯弦音有些太明显了,感觉你是懒得解释所以让我发现后自己说出来。”
“嗯,不错。你真的很聪明,和我的上一个舍友一样,她也是A区的,只是比起你胆战心惊又敢于斗争的表现,她更像是无所畏惧地勇往直前。不过也正常,人家背后有靠山。”
向颂之将两手往后一撑,身体微微后仰。
诗安于是顺着她的话往下提问:“那个人是谁?”
“编号C60,姓名嘛,苏缔陌。”
听到编号后,诗安身体明显一僵。
这就是未来在日记本里提到的那个人。
苏缔陌吗?
她和苏家有关系?
没听说苏家还有除苏墨庭外的另一个孩子……
“她,难道和我一样?”
诗安试探性地询问,想知道她的结局。
这过程中,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身旁的被褥。
“完全不一样。她是上头要求地必须往下送。你呢……则是很突然地被要求留下来。”
诗安止住了提问。
这一连串下来,信息多而庞杂,以至于一时间她都有些无从下手,不知该从何处想起。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也是《匿名游戏》告诉她的——在没办法梳理清晰线索的时候,逮着跟前的人一个劲薅总没错。前提是这个人确实是重要的NPC。
当然,诗安是不会把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当作NPC的,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所以,刚刚的一切,其实都是你对我的测试?”
诗安不满地蹙起了眉。
向颂之转了转眼珠,回应道:“不全是。也有我的真情流露。”
“哪些话是真的?”
“绝大多数都是真的。”
“哪些是假的?”
“你不如自己猜猜看?”
诗安看着对面那人狡黠的猫眼睛,忽的有些火气。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依旧摸不清楚前因后果一般。
她站起身,“别拿他人的感情作自己表现的舞台。”
“太麻烦的事情我不会做。因为很累。”
向颂之已经躺在了床上,语气淡淡,“给你个提示,‘特权’。”
“使用时限?”
向颂之伸直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其实是一周三次,每次3秒。”
诗安没话说了。
这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看向颂之无所谓的样子,诗安忽的很想冲上前去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始终受制于人,而自己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但现在不是情绪化的时候。
她干脆放弃这条信息获取途径,转而去问她C60的事:
“苏……缔陌?她什么时候到这来的?”
“150年3月25日。”
和日记本上的记录相符,C60确实是在未来生日之前离开。
诗安忽的有些难过,和她一样,都是相处不久后迎来离开。
她将自己多余的想法抛开,接着问:
“她什么时候去的C区?”
“151年7月1日。洞察谷每年6月下旬到7月上旬是固定的交换时间。”
此话一出,诗安宛若雷击般震在原地。
她从未考虑过时间这个问题。
而偏偏,从一开始,叶南月就已经算好了日期,等着将她一路送下去。
这……全是安排好的?
——叶南月,你究竟想干什么?
向颂之却是不知怎的,在床上“舞动”了一番,好一会累了便瘫在床上。
故事就此不自觉地被倾吐,一个字连着一个字,像是开闸泄洪般,再也停不下来:
“坦白说,我对你们这些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你说我曾经的梦想是漫画家?其实压根沾不上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梦想吗?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从小开始就一直在和这里的机械仪器接触,爸妈都是洞察谷的实验人员,后来高升进到科学院里去了。我就跟在了严监督长身后。你能想到吗?我爸妈当时和我说‘你就是当科学家的料子’,‘生是洞察谷的人,死是洞察谷的鬼’。哪个正常人会对自己孩子说这种话?”
“很不幸,我爸妈不是,我也不是。但后来我发现,好像B区的孩子都和我一样。所以我们都大差不差,都是正常的。对我们而言,成绩是最重要的,奖项是最重要的。感情算什么?重要吗?”
“柯弦音对实验很深恶痛绝,但说实在的,我没什么感觉。实验至上啊,你们应该为自己献身于科学而高兴……”
诗安听到这忍不住皱起眉,刚想打断,却听到向颂之自己接着说:“我认识柯弦音那时,和她刚才说的差不多。但那个时间节点,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她在我眼里,和其他人一样,就是个试验品的存在。”
“但变化应该是在实验结束之后吧?大家都很高兴,只有柯弦音哭得死去活来的。我那时候第一次见一个人可以哭得这么厉害,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哇,好想让她做我的实验对象。”
“你可能觉得我疯了。布朗芬布伦纳的生态系统理论(*1)强调个体发展受到不同层次环境系统的影响,包括微观系统、中观系统、宏观系统等。在这样的家庭、社区的影响下,我想,一个人很难不变成我这样子。”
“所以你在起初,才会去剖析我……这是你了解情感的一种方式?”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你是个人。这种行为简直……”
诗安觉得匪夷所思,语气也有些拔高。
“你觉得很难以接受吗?可我觉得观察是最直接的办法,其实模仿也是。比如刚刚?我发现每个人生气的方式也不一样,只是我刚刚……”
“你模仿的肯定不是柯弦音。”
“对。是我爸妈。”
诗安沉默了。
对方却仍旧无所谓地“自我介绍”:
“画漫画也是一种方式,比如爱情。”
向颂之躺着举起自己的漫画书,随意地翻阅了一下。
诗安几次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干脆咬住下唇,不说了。
有时候,做个沉默的听众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说实话,诗安和向颂之应该很像的。
只是,对于一个几乎没有和父母接触交流过的孩子而言,这种相似背景养育下的孩子,终究只能作为一个参考模板。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不会这么对待自己。
也许会,又也许不会。
诗安不知道,对她而言,那两位只是大众面前的师有为夫妇。
“你挺幸运的,刚来就撞枪口上了。”
向颂之没由地调侃了她一句,“挺有意思的。”
沉重的气氛被打散。
向颂之就像是这个环境下培养出优秀人才,被赋予厚望的存在。培养者最希望她能够如他们所愿的成长为理想体。
可偏偏内部已经出现变化了。像是最优秀的机器人开始一点点更改自己的出厂设置,逐渐产生了多余的思想,变得“残缺”。
可这不是残缺。
“向颂之。”
她轻唤了一声对方。
接着便在安静的空间里,她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拒绝你们的剧本,我要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注释。”
这句话像是春风伏地,穿过干涸的溪谷,穿过荒无人烟的村落,穿过尸横遍野的山岗,再一次穿堂而过,让向颂之心灵深处长出花朵。
向颂之忍不住笑出声:“怎么突然说这个?”
“伍尔夫的《夜与日》,突然想到,送给你。”
——也送给我自己。
向颂之坐起身,猫眼弯弯,整个人好似变成诗安初见她那时,可爱又讨喜。
“诗安,我算是知道柯弦音那呆子为什么会一直记得你了。”
(向颂之个人场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