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靖安言一直在观察着他,在他动作的同时后退,封长念看见这一动作,再次站定。
“……你跟我说你手上的伤,是师祖砍的。”封长念喉结上下滚动,往前的步子怎么也不会再迈出去,“如今又变成了你自己动的手,还有师祖的命。靖安言。”
靖安言眼瞳不由自主地一颤。
封长念望着他:“……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封大人,恕我直言,我早说过了,您家这位小师叔最不能信的,就是他那张嘴。”召砾抄起双臂,冷眼旁观看热闹,巴不得看着两个人反目,“靖安言那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照我看,想让他说实话,第一件事就是得拔了他的舌头——”
“铮——”寒光一闪,那是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召砾惊魂未定地摸了一把脖子,鲜血留在他掌心,墨痕剑早已重重插.进他身后的墙壁。
封长念声音是比墨痕剑光还冷的阴鸷:“轮得到你说话?”
召砾一身肌肉刹那间就绷紧了,可心中计较一番,还是先退了一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退一旁去不再多言。
靖安言终于开口了:“剑法不错,精进了很多。和我当年的速度有一拼了,长忆,这些年你剑术长进不少。”
封长念静静看着他。
靖安言又退了一步:“好吧好吧,瞒是瞒不过了,我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也会在这里——行,我承认,我是骗了你,手不是我师父砍的,但他人是我杀的,这儿,一剑毙命。”
靖安言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砍断自己的手之前,老头儿离世之前,能让他再看见我使剑的一幕,也算是有始有终。”
封长念眉心极快地一蹙:“为什么?”
“这很难理解?当年大魏以南鸟计划之名大举进攻南疆,我已经是南疆人了,总不能看着大魏打过来什么都不做吧。”靖安言毫不在乎地解释,“谎言三分真七分假最容易骗人,左清明要砍我手是真的,只可惜他老了,赶不上我的速度,只能最后被我反杀在神寂岭中。”
“我带着左清明的尸体去见了王上,表明自己忠诚,王上却忌惮我的剑术,毕竟我还是大魏皇后的幼弟,我理解,于是当着王上、召砾还有大祭司夷靡殊三个人的面,自己砍断了手腕经脉,自此不碰剑锋。”
靖安言站定在勒乌图面前:“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所以召砾,你那所谓的竹简果然是在诈我,只怕是你胡诌的。”
“竹简是我胡诌,但你师父那遗骨上的字可不是。勒乌图,看见了吧,大魏这么多年从没停止过想要收复南疆,要把你这个外邦贼寇赶出南疆,你还真以为大魏会来帮你?”
“所以你搞这么一出,是为了让王上和大魏之间彻底离心,转而让大魏和你站在同一边。”靖安言恍然大悟,“难怪你之前追着喊着要见封珩,如今终于见到了,桥也终于搭上了。”
召砾狞笑道:“谁让你做事做绝,靖安言,手刃亲师天理不容,这次是道义、法度、舆情都不站你,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厚道些才好。”
靖安言微微扬了扬头:“你说得对,不过……你真的觉得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吗?”
召砾悚然一惊,靖安言唇角的笑容太笃定也太奇异了,他胜券在握一般,淡定地嘲笑着自己这个哗众取宠的秋后蚂蚱。
“换句话说——你以为封珩的手段,就到这里吗?”
“铮——”
离弦之箭擦着靖安言的话音破窗而入,一根强悍有力的铁箭顶着烧灼的火焰,重重射穿地面的一瞬间烈火燎原!
召砾整间屋子都是木头做成的,燃烧的速度非常之快,几乎一个眨眼火苗就蹿了起来,而透过那炸毁的窗户,能看到一个身影慢悠悠地引箭搭弓,铮地一声又射出了第二箭!
叶梵缇护着勒乌图夺门而出,召砾的亲卫察觉到不对纷纷跑上来,可又被熊熊烈火逼退至门外。
刹那间整个楼里都乱了套,打水的,往外跑搬救兵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咳咳咳。”召砾用手捂住口鼻,怨毒地瞪着封长念,“你——”
“他什么他啊,射箭放火的是我,圣酋大人,有事情冲我来啊!”
一道矫健的身影灵敏得像只猫,直接从窗口蹿了进来,肩挽长弓,手持铁箭,威胁似的指了指召砾。
“大魏大理寺少卿,玄门长字门三弟子苑长记,见过圣酋大人啊。”
中计了!
封长念表面假意答应,其实根本没想帮自己!
他只是为了他要见的人,要查证的事!仅此而已!
召砾怒不可遏,猛地扯下腰间铃铛:“封珩——!!!”
秋长若神色一凛:“长记!!!”
“嗖——”苑长记当即调转攻势,利箭直接扎破了那枚小小的铃铛,在召砾手里炸了个四分五裂,铁箭带着多余的残片钉穿了召砾的肩膀,他发出一阵痛苦不堪的哀嚎。
场面一时间更乱了,秋长若护着夷月凑到门边,急急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长念?”
封长念根本没注意秋长若说的话,只专注地盯着靖安言。
此时靖安言已经退到了窗口,他没有跟着叶梵缇一起走,像是被什么牵绊住一般,有些出神地望着那口棺材里刻着字的白骨。
召砾痛得呲牙咧嘴,目眦欲裂道:“靖安言!是不是又是你的诡计!否则你又是怎么知道……”
“他毕竟是我带出来的。”靖安言目光未变,盯着那白骨上花一样的四个字,“我带出来的人,我自己知道。”
封长念猛地反应过来:“长记!带师祖走!!”
苑长记出入各种凶案现场,敛骨这事儿做的极其麻利,闻言当即撇下长弓,抓着棺材里的绢布将左清明的遗骨团团包好护在怀中:“不好意思了师祖,委屈你一下。”
封长念一把将苑长记推出了门。
这下屋里只剩下召砾、靖安言和他三个人。
靖安言一脚踩在窗边,目光终于从空了的棺材内移开,落到封长念面庞上。
烈烈长风吹动他的高马尾,衣袂翻飞间,恍惚又是那个长安城内少年自风流的靖家小公子。
“小……”
话未说完,只见靖安言双手摊开,三层楼高的距离,居然就这样仰面直直坠了下去!
封长念瞳孔一缩,一阵疾风掠过,他想也不想,追着靖安言的身影一同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