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穿过神色各异的一群人,跟着谢鹤岭进了垂花门,隔着院子就见宁修礼在屋内坐着,神色焦急,衣物穿的还是昨晚那身,应是在此等了一天。
宁修礼看他俩回来了,面露喜色连忙起身,看也不看宁臻玉,客客气气朝谢鹤岭搭话:“谢统领……”
谢鹤岭面露惊讶:“宁大人居然还在?难为等到这时辰……”又拍了拍宁臻玉的肩膀,“两位兄弟情深,定有话要说,谢某不打搅。”
说罢也不理会宁修礼僵硬的脸色,扬长而去。
屋内尴尬沉默片刻,宁臻玉自然知道宁修礼在此等候,定然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怕是有意为宁家与谢鹤岭拉关系。
甚至把自己深陷牢狱的消息递给谢府,让谢鹤岭来救人,也只是拿他当人情,是讨好谢鹤岭的手段。可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宁臻玉没力气嘲讽,嘴唇动了动,“宁大公子找我有何事?”
宁修礼方才被谢鹤岭一句“兄弟情深”臊得脸热,这会儿听他唤宁大公子,更是坐立不安,没话找话:“那衙役凶恶,现下看你无恙,我也就安心了……”
他说着频频望向外面,似乎还指望谢鹤岭回来,好半晌才歇了心思,起身要走。见院外美婢来往如云,他忽又瞧了瞧宁臻玉,犹豫着问道:“臻玉,你在歌姬那里养病时……谢九去过你那里么?”
宁臻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无所谓地点点头。
谢鹤岭确实来过——来看他的笑话。
宁修礼的面色却猛然古怪起来,甚至有没来得及掩饰的不齿。
这点鄙夷不齿很快被压下去,他瞧了瞧宁臻玉单薄的身形,脸上转而显出几分亲近,低声嘱咐:“你不知得罪了谁,是谢九替你出面摆平此事。你在谢府侍奉他一段时日……只当是报答恩情。”
想起臻玉从前在家的性子,又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莫要骄纵。”
怎么说的好似他沦落至此,竟是自作自受,与宁家的所作所为全然无关了?
加上这长兄做派,听得宁臻玉面上似笑非笑。
宁修礼见他神情冷淡,也是讪讪,又安慰几句旁的,尽是些照顾好自己的废话,这才起身离开。
他一走,门口一直候着的管事这才进来,面无表情道:“宁公子请随我来。”
宁臻玉以为自己该去个下人屋里睡一觉,反正前几个月宁家蒙难,他也睡习惯了,不挑。
哪知这谢府实在太大,他又腿脚不便,只能咬牙忍着,拖着腿一路跟随,顺着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又经过几处泉水潺潺的水榭亭台,终于停在一个小院子里。
打开屋门,屋里水汽氤氲熏香缭绕,屏风后放着个木桶,明摆着要让他洗漱沐浴。
伺候洗漱的两个下人极为年轻,白脸儿窄肩,身段纤细。他们用眼角瞥了宁臻玉一眼,放下水盆衣物,便哼声退了出去。
管事还是没什么表情:“宁公子刚从狱中出来,不好服侍大人,请尽快。”
哦,嫌他晦气。
宁臻玉知道是谢鹤岭故意折腾自己来了,他困得厉害,却也无法,自顾自沐浴一番,洗濯了长发,捏了捏脚腕,换上一身布衣。
他鼻尖嗅到衣物发间的香气,恬淡清润,谢府好气派,连下人洗漱竟也用得起这等薰香。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又被推翻。
他脚还瘸着,跟着管事一路前去主院的路上,碰见许多仆从婢女,他们身上或有脂粉腻香,或有清淡的皂角味,甚至他辨认出不少京中颇时兴的香料,却都与他身上的香气毫不相同。
擦肩而过时扫过来的打量的目光更是晦暗。
宁臻玉心里一阵古怪。
他跟随管事进了主院,管事恭敬通禀,推开屋门请他进去,这种叫人不安的古怪更重了一层——大半夜的,他两手空空过来,到底能伺候谢鹤岭什么?
宁臻玉犹豫一瞬,迈进门槛,终又嗅到了这股熟悉的熏香。里间影影绰绰,香几上供着一只绿釉博山炉,烟雾袅袅,缭绕的香气丝带一般,缠在珠帘上。
谢鹤岭已换了一身便服,与白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不同,夜色中显出几分懒得遮掩的冷漠。
他正靠在里间的软榻上看书,见他拖着腿进来,慢吞吞道:“宁公子叫人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