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很难说。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危及生命。"医生的语气变得格外沉重。
郁昂握紧了拳头。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些症状,但医生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背后发凉。
某种模糊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得令人生疑。
他的大脑拼命旋转,他感觉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我要看事故报告。"郁昂突然开口。
"您是要看检查报告吗?"医生明显愣了一下。
"不,"郁昂紧盯着医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事故报告。"
在报告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了那个名字——"援助负责虫:艾瑞安·格兰特"。
黑色的字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在他的眼底。一瞬间,所有零散的碎片都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他是被艾瑞安救出的几只雄虫中唯一的A级,拥有能够安抚S级军雌的信息素,还恰好出身贵族。如果艾瑞安始终不肯就范,皇室就会拿着一份伪造的病历要挟他——要么接受联姻,要么,面对一个"因他而死"的高等级雄虫。
这个认知如同一记重锤击中郁昂的心脏。
诊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在他眼前晃出重重叠叠的影子。那些穿着制服的身影和记忆中西装革履的人重合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的检查报告仿佛变成了另一份文件,泛黄的纸张上写满了他们的命运。
"这是为你们好......"
"这种机会,对你们这样的家庭来说......"
"只要你配合......"
过往的话语在耳边嗡鸣,如同魔咒般将他拉回那些噩梦般的下午。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诊室的墙壁仿佛在向他挤压而来,那些医生和雄保会工作人员脸上虚伪的关切,和记忆中那些居高临下的怜悯渐渐重叠。
"不......"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目光涣散,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这些都是假的!我没有这些问题!"
"你们又想用这种手段......"
报告被掀翻,纸张在空中飞散。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走廊里受伤军雌的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和记忆中某个苍白手腕上的伤痕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影,就像那道划破手腕的伤口,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金色,就像艾瑞安肩上那枚璀璨的金章,在某一刻蒙上阴影,然后变成列维手中那枚沾血的徽记。
"滚开!别碰我!"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而狂躁,像是一头陷入暴怒的困兽。每个试图接近的虫都被他暴力地推开,他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只剩下原始的、近乎野蛮的抵抗。
"你们这些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们永远都是这样!永远......"
“不,阿尔维斯阁下,请您冷静下来.....”
医生和雄保会的虫试图按住这位突然"发狂"的A级雄虫,但他突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不停地挣扎着。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耳边的血流声在轰鸣。
维克多站在门口,被眼前混乱的场景震住。
诊室里一片狼藉,仪器东倒西歪,碎玻璃和纸张散落一地。几个雄保会的工作虫员正试图控制住郁昂,但他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眼神空洞而疯狂,每一次挣扎都带着不要命的力道。
维克多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转身快步离开。
艾瑞安正在中心医院顶层的实验室里。
巨大的落地窗前,整个空间明亮而安静。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的研究员雌虫正在向他汇报着什么。
维克多匆匆赶来时,艾瑞安只消一眼就察觉到了异样。他几乎是立刻起身,浅金色的短发在一闪而过:“莫奈,我们等下再谈。”
那雌虫整个虫都裹在灰白的研究服里,他望着艾瑞安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歪了歪头。
当艾瑞安赶到时,郁昂仍在疯狂地挣扎。
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失焦,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不住地颤抖,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已经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断断续续的字句从他的唇间溢出。
"不要再让我......"
"他们会死的......"
艾瑞安向维克多使了个眼色。维克多立刻会意,提高声音说:"还不快去找医生?你们这样按不住的!"
他转向霍尔,"我带几个军雌来控制住阁下。这样下去只会伤到阁下,到时候谁负这个责任?!"
雄保会的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松开手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郁昂和艾瑞安。
艾瑞安慢慢靠近,他的军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似乎让郁昂稍稍平静了一些。他的推拒渐渐减弱,但身体依然在发抖。
"没事了,"艾瑞安轻声说,声音低沉而温和,"没有虫能伤害你。"
郁昂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抹浅金色的短发上,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艾瑞安身后,为他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这道光如此耀眼,如此温暖。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这道光。
"不......"他喃喃地说,声音嘶哑,"是我,在伤害别人......"
艾瑞安上前一步,看到郁昂紧握的拳头。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丝从指缝中渗出。
他的心突然揪紧了。
他缓缓地、轻柔地包裹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一根一根地撑开那些僵硬的手指,像是在展开一朵浸血的蔷薇。
掌心的伤痕触目惊心,几道新月般的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每一道伤痕,然后让自己的手指穿过那些缝隙,与郁昂的手指交叉相握。
郁昂一僵,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但是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幼兽。
但艾瑞安并没有松开手,他能感受到两个虫的脉搏隔着皮肤相触,一个急促,一个沉稳,在混乱的空气中渐渐共振。
艾瑞安微微扬起头,望向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那双眼睛像雨夜中破碎的星辰,泛着湿润的光,眼角那颗小痣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月光融化在了雪地:"嘘,不是的。我知道不是你。"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臂,将那个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
郁昂终于放松下来,头轻轻地埋入艾瑞安的肩窝,温热的呼吸透过军装的布料,拂在艾瑞安的颈间。
他们的手依然紧紧相握,仿佛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锚点。
滴答。
有什么落在黑色的皮革军靴上,留下一道微弱的痕迹。
阳光渐渐暗淡,光线爬过他们交叠的身影,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一缕金色似乎也舍不得离开这个时刻,久久地留在交缠的发梢。
艾瑞安莫名地想起初见时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干净而明亮。
他再也不要让这样的眼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