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心疼苏仟眠的苦心,更多的是想劝苏仟眠放弃。何况他已经答应帮陶玉笛对付田誉和,日后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他实在不值得苏仟眠再继续耗费心力。
展开红纸,笔尖沾满墨水,于皖开始应对林祈安留下的任务——写春联。
他专心致志地写了几副,突然传来敲门声,苏仟眠喊道:“师父,你睡了吗?”
看来今日这一面,也是少不掉了,于皖心道。
他起身给苏仟眠开了门,而后走回桌边写继续写手写没写完的对联。
桌上只留有砚台和刺目的红纸,于皖没落座,站着把剩的一点写完。低头时,几缕乌黑的发从肩头滑落,垂下来遮住他半张脸,却阻碍不了他抬腕提笔,下笔行云流水地顺畅。
直接让刚进门的苏仟眠看呆在原地。
这时的于皖是一副平和疏离的模样,与在李桓山面前表露的脆弱无依大相径庭。
苏仟眠怔怔地看着他。虽说于皖的侧脸被挡住看不清,但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苏仟眠所有的注意。
直至于皖将春联写完,扭头投来目光,苏仟眠才得以回神。
“师父在写春联?”
他走到于皖身边,伴着于皖身上还未散去的皂角香,先被于皖手边的一本书吸引去注意。
封皮上六个大字明晃晃地写道:招财春联大全。
“祈安让我写的。”于皖解释道,“这本书也是他买的,名字是独特了点,内容倒还算正常。”
见苏仟眠好奇,于皖把书推到他身前,“找找看有没有喜欢的,给你写一幅。”
说罢,他觉得披在肩上发有些碍事,又懒得再重新束,便拉开抽屉,取出根银簪。
苏仟眠刚翻开个扉页,察觉到于皖的动作后,先朝他看去。
银簪表面光滑,横在桌上根本放不住。于皖试了几次都无法阻止银簪的滚动,索性将其咬在嘴里。他仰起头,双手拢过肩上的头发。白玉般的手和乌黑的发形成鲜明的对比,于皖一手把头发全部握在手心,另一手取过银簪,几经翻转,将青丝尽数挽在脑后。
苏仟眠原本是想看书的,能得到于皖写的字,他高兴还来不及。可谁知于皖会突然盘发。于是苏仟眠的注意全被于皖口间银簪和完全暴露的光洁脖颈吸引,怎能读得下去这些文绉绉的诗句。
还是该带条项链。看到于皖空荡荡的颈间,苏仟眠心中开始盘算。
龙鳞刚好落到锁骨下,和他的红痣形成对比。
“怎么不看?是没有喜欢的么?”于皖不曾想到,平平无奇地挽个发也会让他着迷,忙出声提醒。
苏仟眠压下心间思绪,故作神秘道:“我写给师父看。”
于皖递来纸笔。苏仟眠接过后,弯下腰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直至他写完,于皖才出声:“之前没注意,你这握笔的姿势好像不太对。”
苏仟眠道:“我爹那时候只管我写不写得出来,倒是没教过我怎么拿笔。”
苏仟眠同他父亲的关系实在不算好。听闻这个原因,于皖忙道:“是我多嘴了。”
“没有的事,师父也是为了我好。”苏仟眠拿着笔递到于皖眼前,“我一直有心练字,想写得好看些。不知能否请师父,教教我怎么握笔?”
于皖指点道:“食指上一点,中指放在笔杆下。”
多年形成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就可改正。苏仟眠一头雾水地摆弄几下手指,而后对于皖道:“要不师父拿起来,给我做个示范?”
于皖拿起笔,刻意放慢动作为他示意。苏仟眠这才瞧见他中指上有颗黑痣,在洁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笔杆刚巧压在那黑痣上,苏仟眠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你试一下。”于皖放下笔。
苏仟眠的手指十分僵硬,改不过来。他有些自暴自弃道:“太难改了,还是算了。”
“别灰心。”于皖道,“我当时练字的时候比你还差,先生教我握笔教了近一个时辰,差点没气晕过去。”
他说完,和苏仟眠一起笑出声,庆幸没被苏仟眠看出反常。苏仟眠笑着笑着,竟主动往于皖怀里凑了些许,有股投怀送抱之意:“师父帮我。”
苏仟眠在修行方面天赋极高,平日里大多事也是一点就透。于皖压根不信区区一个握笔能难倒他,不过是他自己不想学,逼迫于皖出手罢了。
识破苏仟眠的心思后,于皖虽然嘴上答应,但实际上却侧过身来,十分公事公办地与他拉开距离,一手替他扶住笔杆,另一手帮他把手指摆在正确的位置。
“一时肯定不好改,你平日里写字多注意一下就好。”于皖说罢,又后退了一步。
苏仟眠勉强写下几个字,抬头时带着歉意:“我有件事想说,望师父不要生气。”
“你说。”
“师父去玄天阁的那几日,我向掌门问了些关于你的事情,也得知当年于家狼妖一事。”
于皖并不意外。他道:“当年之事在庐州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呢?”
苏仟眠小心翼翼地打量于皖的神色,见他已经再次低头去写春联,说道:“师父和宋暮长谈那夜,我去了江州苍狼道,和那里的狼王苍辰打探到些情况。三十年前,曾有人途径江州,收服过一只入魔的狼妖。而师父又恰逢是七岁时家里遇故,这……难免让人多想。”
“只是,不知是何人收的狼妖,也不知那人后来去往何方。我本觉得这消息无用,可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师父,万一……”
于皖略一点头,道:“你觉得,当年的狼妖,是因为什么?”
苏仟眠道:“听掌门说,是由于您母亲的缘故。可我总觉得蹊跷,好端端的,怎么就凭空来了个狼妖?”
于皖没有回答。沉默一会后,他又问道:“你一个人去的江州?”
“是。”苏仟眠答得小心。
于皖停下笔,盯着纸上未干的墨迹,说道:“苍狼道是狼妖一族的地盘,这事又已经过去多年,无需你冒险追究。”
“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日里,苏仟眠怕是满眼笑意地问:“师父这是在关心我吗?”。他不信于皖没怀疑过什么,可林祈安的话历历在目。他也看得出于皖暗藏的恐惧和抵触,或许怕狗就是当年留下的阴影。
这是于皖的伤疤,他不敢多说,更不可能如往常那般轻浮。
纸上的墨早就干了,于皖把红纸放在一旁,压在砚台下,取了墨块重新研,“方才说给你写一幅的,诗句挑好了吗?”
苏仟眠试探道:“师父没事吧?”
“没事。”于皖心平气和地回答,“不过仟眠,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师父直说。”
苏仟眠把写好的纸条递给于皖。年长者并未心急,而是对上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仟眠,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一直以来,你对我只是依赖,而非你所认为的那种感情。”
“假如两年前那日不是我,是旁人为你解围,带你回去,对你温和照顾,那人比我脾气好得多,在你需要时不会拒绝你,更不会无端怀疑你,你会喜欢上他吗?”
苏仟眠一双黑眸闪动,没答话。
“回去好好想想吧。”
苏仟眠走后,于皖才打开他给的纸条,其上写道: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