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皖垂下头,转动手上白玉扳指,沉默片刻,才开口,“既然师父都看出来了,那能劳烦您给些建议么?”
“不能。”陶玉笛直接摆手,拒绝得斩钉截铁,“他什么心思我管不到,但总归是你的徒弟,你得管好,可不能让他坏了我的事。”
手间动作停下,于皖叹了口气,道:“我尽力。”
同时心底不可避免地生出股失落。他本想着,既然已经被陶玉笛看出,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地征询师父的意见,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事他不好主动问李桓山,更不可能问林祈安。苏仟眠的感情一直让他头疼,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处理方法。可惜陶玉笛拒绝得利落干脆,于皖只能自己继续坐在原地,苦思冥想。
听到他久久地沉默,陶玉笛终于提点一句:“不喜欢就拒绝,你以前不是拒绝过不少人,经验丰富。”
“师父别打趣我了。”于皖苦笑一声,摇头道,“仟眠他,情况比较特殊,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那就真没办法了。”陶玉笛翻了个身,留个背影给他,“若你只是为此而来,就回去罢,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不必继续浪费时间。来得频繁也容易引人怀疑。”
于皖当即收敛情绪,直起身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我来找师父,本是为……”
他话音一顿,还是有些犹豫是否该说。陶玉笛已经接下去,“为我和桓山而来?”
于皖应道:“听祈安说,您前几日和大师兄吵了一架。”
“算不得吵。”陶玉笛闭着眼否定道,“只是有些观点不同。”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但陶玉笛的语气颇为平静,于皖勉强放下心。他道出心间忧虑,“小年那日,您一回来就将我喊走,师兄有些放心不下,一直等到夜深并送我回去。那晚我情绪不好,怕是被他察觉出什么。”
“于皖。”陶玉笛长叹一声,终于褪去懒散模样。他坐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有一点你理解错了,我并非要一直瞒着桓山,只是暂时瞒住他。”
“待到百家大会,真相大白,他自会和所有人一起知晓真相。”陶玉笛抬头望向远处的天,似乎也是借此在眺望不久的未来,“那时真凶和蛇妖都已过世,他只需知晓,而无需为此停留。”
无需为此停留。
陶玉笛一直要做的,除却为故人报仇,便是不想耽误李桓山。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帮李桓山斩断过往的所有恩怨后,化为清风护送他一路走下去。
他是一番苦心,于皖十分理解,却也难得地执拗起来,道:“您一人担下这么多,最后连句道别都不留给师兄,未免太残忍了些。师父,您就不怕他因此而抱怨。师兄那样重情重义的人,若是知道您宁愿赴死也要为他父母报仇,恐怕会有所内疚。那滋味并不好受。”
“无需你管。”陶玉笛的神色倏然冷下来。他冷冷瞥于皖一眼,“你做好该做的就行。”
于皖停下劝解,缄口不言。
他该做的,是尽可能地避免露面引人注意,在年后的百家大会上,将田誉和猎妖炼丹的恶事全盘托出。
于皖知道此事实施起来并非口述那般简单。而在他与陶玉笛和宋暮夜谈几日,得知诸多细节后,更能明白铺在前路上的种种困难。
过去的年月里,陶玉笛多方打探,深入过许多妖族领地,已经确认田誉和猎妖取丹的事实。但很难拿出确凿的证据。
陶玉笛靠的多是群妖口述,这是最无力的,不但毫无信服力,兴许还会让人以为他是疯了,不惜与妖族勾连,为了夺取掌门之位。
何况田誉和一向是派人收妖,收服的妖既有入魔伤人者,也有未入魔一直本分修行的,真假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加之妖丹离体易逝的条件,竟是创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良好的解脱条件。
玄天阁内部多人被田誉和以连心丹控制,其间自然有如端木诚一般的大义之人,但在面对生死时的人心难以揣度。哪怕他们拿出确凿的证据,都未必能如愿,又何况如今的手头存有的证据东拼西凑,七零八碎。
于皖想过,这般牵扯广泛的事是不是该知会龙族。他开口相求,苏仟眠十有八九会帮忙。但苏仟眠和龙族关系僵硬,且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利用苏仟眠的感情。于皖自觉已经亏欠够多,实在不知如何和苏仟眠开口,又要如何向众人解释他的身份。
让林雨飘帮忙?她和苏仟眠是同族,或许能请她找来龙族的族长。
“我过完年就走。”陶玉笛突然开了口,打断于皖的思绪,“严沉风今早来了信,可以想办法去田誉和的殿里探探,他炼丹总能留下些痕迹。”
“实在不行,也只能……”
陶玉笛沉下的声音被脸上浮起的杀意代替。于皖静静看向他,没说话。
“不用怕。”见于皖头抬起又落下,陶玉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会护你周全。”
“我不是怕。”于皖总算开口,皱眉道,“只是在想,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陶玉笛笑了。他笑得十分无奈,似是在笑于皖的幼稚,幽幽叹一口气,道:“哪里会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于皖没有多留,和陶玉笛告别后,沉默地走回院里,走至柳树下,伸手扶住树干,仰头望向被柳枝割成块的天。今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点云都看不见,雪已经化了,苏仟眠正坐在屋顶上吹笛子。
他吹得时断时续,竟然比方才还要差一些。于皖回头望一眼,对上苏仟眠等待已久的目光,其间感情直白又浓烈。
于皖远远朝苏仟眠一笑,伴着笛声回屋。一路上他反复回味陶玉笛的话,一直渴望能想出更好更完美的办法,却在此刻突然有所领悟。
这世间,确实是很少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