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长风吹来,寺庙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佛堂深处,一盏盏长明灯的烛火正在绵绵燃烧。
“我们为祝大人供奉一盏长明灯吧。”有人出声提议。
“对对对,没错,走,我们为祝大人供一盏长明灯。”百姓们连声赞同,纷纷踏过门槛,跑着穿过雨幕,去了对面的佛堂。
“别,不用了。”裴越来不及阻止,也跟着迈出禅房。
惊蛰连忙执伞追上。蔚楚凌和卢瑾瑜紧随其后。
但见百姓们在地上端正跪好,双手合十,齐声虔诚道:“吾等燃灯供佛,祈愿工部郎中祝鸣祝大人平安吉祥、无灾无厄、诸事顺遂、百无禁忌。”
祈愿毕,为首之人上前点亮灯盏,一点火焰倏地燃起,似一抹轻盈跳动的红色曙光,炙热又神圣。
裴越微微动容。
佛经中有云,供灯者照世如灯。原来,像灯一样给众生带来光明,从不只是君主的使命。人人只要身怀赤诚之心,就都能够照亮世间。这便是佛家所说的,众生平等。
裴越一摆衣袍,双膝跪地。他一字一句地启唇,锵金鸣玉般的声音,在漫天风雨和悠扬诵声中仍历历可辨:“吾燃灯供佛,祈愿天下安澜,百姓长安。”
之后,他手持香火,点燃灯芯。绚烂的红莲顷刻绽放。
在裴越清彻的眼眸中,蔚楚凌窥见忘我的禅意。一丝不详的预感急遽地掳获了她的心神。
太子殿下这点舍己渡人的佛性虽好,可莫要真的舍身成佛……
蔚楚凌又听见自己心底那道极轻的叹息,遂摘了佩剑,于佛前从容跪下,目光如炬,朗声开口:“吾燃灯供佛,祈愿燕赤皇太子殿下裴越平安吉祥、无灾无厄、诸事顺遂、百无禁忌。”
倏忽间,万籁俱寂。裴越愕然看向她的侧脸,呼吸一点点放缓,彷佛在一个静谧无风的黑夜,骤然看见漫天星辰。
他知晓蔚楚凌是女子,从那日在金銮殿前,她迈上高台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她唇红齿白,耳带环痕,脖颈上的玄黑色项圈明显是欲盖弥彰……
裴越胸口无声起伏,彷佛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心尖,炽热得生出了痛感。
他明白,是明灯燃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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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山寺中,惦记着那一纸死亡威胁的人精神时刻紧绷,比往常都要沉默,比如蔚楚凌。
若不是察觉到她的异常,裴越专心于治水之策,几乎忘记了要牵挂自身安危。
犹记那年东宫,他头回遇刺,内侍李纯真飞身为他挡住匕首,鲜血点点喷溅在他脸上,恰巧宿在东宫的祝鸣赤足跑来,紧紧抱住他,大骇而泣。
那是少年老成的祝鸣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也是记忆中的最后一次。
他命宫人将李纯真的尸首葬在东宫梅园的一棵梅树下。祝鸣在旁边说:“殿下,你若只是一味自保,这梅园中,只会埋下更多忠骨。”
太傅、顺贵妃和父皇先后来看他。
太傅好言宽慰了他一番。顺贵妃递给他一只平安符,让他贴身戴着,而后翩然离去。
父皇盛怒,将当时的太子近卫军统领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彼时年少,夜难安枕,百般思量,而今却如看闲庭花落。
裴越交耳嘱咐小满,让他寻隙将木傀儡的里里外外都仔细画下,将画纸寄予祝鸣,而后才于背人处展开父皇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但见满篇只有笔力遒劲的八个大字: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