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寻千百度,或一攫即获。殿下若能领会,学会这长命诀就不难。”片刻后她离手,眸光清浅,颊边浮出个极浅的梨涡,“殿下果然睿哲。”
“嘭、嘭、嘭”,他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叶凛松了口气:“继续说,殿下听着呢。”
“将军不爱写字,阿一是她带来写文书的。至于十三,将军说他是吉祥物,所以去哪都带着……将军爱吹笛子,据说他每每横笛吹奏,能引来飞鸟在空中久久盘旋……”
在惊蛰搜肠刮肚、端正沉凝的讲述中,叶凛终于将裴越胸口最后一个针脚缝好。
而裴越也终于晕了过去。
叶凛收起马车上的禁锢机关,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坐下一时缓不过劲来,遂指着马车内的一个木箱道:“惊蛰,木箱内有些镇静止痉、提神聚气的灵药,能促殿下尽快苏醒,你根据里头我写好的指引来喂他。”
惊蛰目光沉沉:“何必要殿下亲自冒充蔚将军?我亦同样可以。”
“说实话,方才的拔毒清愈之法,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我与殿下对此并无半分把握。殿下早就决定好了,他代替蔚楚凌去四海机括堂,若能再撑一会儿,冒充蔚将军成功,便发挥了他死前最大的价值;若能侥幸活下去,那么凭他燕赤储君的身份,亦不会轻易被处死。”叶凛倚靠着马车壁,神色疲惫,眼神空洞,“你追随殿下的日子比我长,殿下的为人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或许觉得殿下的尸体比你的性命还重要,但殿下不会这样认为。”
“殿下被俘,见情势不对,难道会苟活吗?”惊蛰双眼含泪。
“厉晟深入燕赤诛杀我国将军,燕赤焉能不战?”叶凛道,“殿下自尽,能激士气,战神尚在,胜算更大。”
惊蛰愕然失色,一刹那,潸然泪下:“那为何……殿下知道,蔚将军却不知?”
“蔚楚凌认得厉晟国的文字,却不认得厉晟国的纹饰。那张诅咒字符的边缘,有一圈花纹,名曰‘擒狼’,常被雕刻在厉晟祭天狩猎时悬挂战利品的高台上,有‘箭擒狼虎,不中不回’之意。”叶凛闭上眼睛,“殿下因此留了心眼,截下了墨氏以瑶琴棘解药为引要蔚楚凌月圆之夜只身前往四海机括堂的消息。”
“殿下安排了我来年春天去漠凉从军……”惊蛰哀恸至极,每个字都仿佛挤自喉咙深处,“他中毒濒死,我竟全然不知……”
他闭眼想阻止眼泪肆意流淌,忽恨恨地咬牙:“墨氏竟真的通敌叛国!”
车上一片寂静。叶凛似乎休息够了,施施然起身打开木箱。
“让我来吧。”惊蛰幽幽地说。
“那我去驾马车。”叶凛掀帘。
“等等。”惊蛰叫住他,“外头那一圈人是?”
“我的人。”叶凛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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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当空,墨氏旧址凄凉破败,鬼气森森。
碎瓦遍地,蔚楚凌怀着对亡魂的尊重,谨而慎之地拾起其中一片,捻于指尖朝上,朗声道:“墨氏尚有人存世,我践诺而来,踏足世家贵地,曾经荣华盛景,得窥一斑,愿引清风浩雨,为卿等了结遗恨,尽洗尘腥。”
废墟寂静无人声,只角落一片野菊玲珑繁盛,在风中轻轻摇曳。
蔚楚凌凛然挺立,渐觉不对,两个词在她脑里轰然炸开——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诸军听令,即刻折返!”她勃然高喝,飞身上马,“全速!快,快!”
蔚楚凌这一生经历过许多次黑夜疾驰,却没有哪一次如这次一般,心头被浓郁的绝望笼罩,仿佛坟碑已立,等她擦拭而已。
追风五百里,月薄无声。
身至渡口,天已微白,视线掠过烧焦的战船、漂泊的船只、溺死的士兵、死里逃生神情呆滞的人、熏黑的烟灰、骇人的烧伤、湿漉漉的水迹……她终于发现目标,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裴渊清呢?他人在哪?”
段衡之嗫嚅道:“我不知道。”
蔚楚凌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尤为恐怖,段衡之恍觉自己已在阎王殿上走了个来回,不由急得脸都青白了,磕磕巴巴地解释:“殿下要离船去对岸的马车……叶凛、惊蛰跟着去的……太子府其他暗卫和近卫军心腹精锐护送他们过去后就回来了……后来,后来船就起火了……”
对岸?
她放开段衡之,极目远眺,但见天空的边陲接壤山野,晕着一圈模糊的银灰,朦胧的轻纱覆盖着大地,晨熹明灭,清冷潮湿。薄雾里不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