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戏春灯,其乐融融。
巷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端珩回身向顾宅内看去,那抹海棠色身影正立在厅前,抽噎着不肯进去。
他又想到今日下午,正是这抹海棠色,在衙门中傲然昂首,周身如有光。
她天真无畏、热烈赤忱,言辞柔和又有力,如玉般晶莹剔透的柔和面庞,闪烁着倜傥的侠义。
同跪伏在官家脚下时,怯懦的、 恐惧的、暗暗怨恨的、束手无策的他自己,完全相反。
叫他心生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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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之又委屈又生气,连晚饭也未用,径直回了房中,整个人呈大字扑在床上。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对面仗势欺人,可为什么担惊受怕的却是自己,连父亲也要责骂自己。
两个丫鬟见她回来,忙给她端了碗热乎乎的甜点,劝道:“姑娘受委屈了,别生气了。晚饭也没用,快喝点杏仁羹润一润。”
盼之见了二人,鼻尖一酸,一头便扑进二人的怀中,撒娇道:“春华、秋容。”
秋容叹口气道:“刚刚差人出去打听了,如今外头全在议论此事。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出大乱子。”
盼之瓮声瓮气:“议论什么?”
“自然是吴家的公子恶贯满盈,咱们家的姑娘侠肝义胆。”秋容不自觉笑了一声,旋即又绷起脸道:“可不好再说笑了。谁不知吴礼蛮横,可偏姑娘你去扯那遮羞布。如今朝堂上连太师都要避他们家的锋芒,你何苦去惹他。”
盼之瘪瘪嘴,从怀中起身至案边坐下,捧起那碗热腾腾的杏仁羹,嘟囔道:“我本来没想的,只是他出手便要伤人,十几个壮汉围着,若动起手来,那摊贩还有命吗。”
秋容叹口气:“是,姑娘心善,只盼着吴家千万不要记恨才好。”
春华适时打断道:“别说这些丧气的,先叫姑娘安心把羹用了。”
盼之咕嘟喝了一大口,冲春华摆了摆手:“不碍事,我才不放在心上。我只恨我的拳脚不够厉害,否则也要他尝一尝仗势欺人的滋味。”
门外传来噗嗤一笑。
春华秋容见了来人,忙行礼道:“夫人。”
崔潋早在门前站了半天。
此时见盼之受了一通责骂,但仍是心比天大的样子,身边两个丫头,也一个细心,一个机灵,她才放心下来,笑道:“瞧你这泼皮样,没有半分闺阁女儿家的温良。”
盼之还气闷刚刚父亲在堂前的责骂,气鼓鼓道:“娘,我才不是泼皮,外面都说我侠义呢。”
顾家四个孩子,独得盼之一女,又兼她古灵精怪,崔潋平素对她最是宠爱,此时也知她受了委屈,便也坐下轻声哄着盼之:“别伤心了,你爹爹不该一进门便责骂你。可爹爹也只是担心你。就像今天,若不是街上人多,你若真被他们抓住,你可想过他们会怎么对你?”
盼之道:“他是官眷,我也是官眷。他们还敢打我不成?”
崔潋轻点了她的额头,叹息道:“他们都是坏人,怎么能以常理度之呢。所以爹爹才多番叮嘱你,现在外面乱得很,不许你闯祸。可你知道那是大相公的儿子,为什么不忍一忍呢?”
盼之低下头,长叹一口气,沮丧到:“可夫子也教过我们,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就是他做错了,为什么反要我们道歉?
崔潋看她粉雕玉砌的一张脸此时皱在一起,又少年不识愁滋味般叹了口气,不由噙上了三分笑意:“是,是他们错了。可是夫子是不是也教过你,要顺势而为?要想做英雌,要先保护好自己才是。”
见盼之还是面有不忿,崔潋又道:“他们若打了你一顿,爹娘和哥哥们都会难过,若他们因为丢了面子,在朝堂上为难爹爹,盼之是不是也会难过?”
崔潋柔声细语,盼之听着,一时竟又委屈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束住双翼的鸟,坚强侠义一扫而空,只余下对强权的不解和不甘,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崔潋也不催,只揽过她的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半晌,泪痕干了,细密的睫毛如雨帘半垂,盼之才又瓮声瓮气道:“娘,我讨厌京城。讨厌这里处处讲规矩,讲地位,没有一个人是快活的。我想回澶州,若当真要在京城困一辈子,我宁愿回去帮阿伯种地。”
崔潋见盼之止住了哭声,方才笑道:“好好,我的傻姑娘,等你及笄,便叫你大哥带你回澶洲种地。只是刚刚隔壁孙夫人差人来问,说咱们家门前的雪灯实在好看,不知我们家的顾四姑娘临走前,能否帮忙给他们也搭上一盏啊?”
顾泽没有进屋,只在门口听着母女俩谈心。他忽然回想起外放澶州的时日,盼之小小一只,最喜欢往外跑。每每衙门里督查商贾农田的差事,她总要跟着,短手短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团团一张小脸,总能哄得上下乐呵呵。
他嘴角不自觉噙上一丝笑意。
他来时盼之正在哭,此时听见屋内低低传出谈笑声,他终于放下心来。又思来想去,还是预备着去趟太师府,听一听太师的意思。
只还未抬脚,便见管家崔伯急急冲他奔来:“老爷,外面有人,说是吴大相公邀老爷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