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在御街西侧,二楼雅间正对着御街上为七夕而搭建的乞巧楼。楼檐悬七宝流苏、叮铃作响,楼内铺花瓜酒炙、笔砚针线,女郎们只等黄昏时望月穿针,以乞得巧。
早来的女郎们如今正凑在楼下,口耳相传着今日早些时候的一桩逸闻。
“你听说没,晌午那么热的日头,殿下生等着大相公到了,才放那泼皮走人呢。”
“谁能不知道。我家祖母如今正卧床,我出门前向她请安,也见她正说这事呢。听说大相公到时,那吴礼面色潮红、神志不清,正坦胸漏乳半躺在路中。”
“说是大户人家,竟为了争风吃醋在街上大打出手,毫无风骨,真是好生没脸。”
正巧太师府家的仆从抬着大红箱子从人群中穿过,众人又窃窃笑起来:
“瞧见没,大相公本想逼婚,连集贤巷也给堵了半天,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呸,痴人说梦。文家大房家的女儿,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等的风流。便是配新科状元也绰绰有余。吴家那样的儿子,也敢肖想。”
“谁说不是呢。要说太师是三朝元老,到底体面呢,听说午时太师府来人,当着纪王的面,也只说是相府送错了礼,要送回去。若是我,非要再向纪王告他一个强逼婚嫁的罪过不可。”
眼见礼箱从东京城内最热闹的地方迤逦而过,渐又隐没在人群,盼之心满意足,笑眯眯起身将窗户合上。
端玥今日穿得素雅,反倒愈发显得眉目如画,她看着众人,感激道:“多谢众位为我的事情,这样辛苦一场。”
醉仙楼的东家韩三娘举杯一饮而尽,豪气道:“咱们这条街上,谁没被那泼皮祸害过。年前顾娘子好生教训了吴礼一番,我就仰慕得紧。如今有幸能与娘子们结交,能再帮娘子们牵线搭桥,哪有推拒的道理。”
端珩也举杯敬了关连云一杯,倒:“多谢关大哥帮忙,引来金秋赶考的士子中最负盛名的李承,叫吴礼妒心大起,似盲眼鸡般空斗了一番。”
关连云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归根结底还要多亏两位行首,若非她二人侠义,一人行止间激怒吴礼,一人暗向他酒中放了五石散,何以能如此过瘾,让吴礼当街失仪,沦为笑柄。”
一番话说得张空青和晌午在吴礼身旁的那位杜行首笑起来,也尽饮下:“平日韩娘子也总看顾我们,如今有一呼,我们必不辱命。况且能助文娘子摆脱吴礼,咱们也算惩恶扬善一回了。”
剩下谢晋一同往昔神采飞扬,笑吟吟偷瞄着盼之:“我呢我呢,怎么没人夸我?”
众人一同笑起来。
端珩原本正看着盼之,她今日双髻上绑了石青色的绒带,还有眉宇间忍不住的飞扬得意,在这样炎炎的夏日里,都格外可爱。
只谢晋的话一出,端珩似回神般又忙收回目光,道:“是了是了,全有赖你恰时引来纪王,叫纪王为这场好戏鸣金收兵。”
谢晋终于听到满意的答案,笑着摆手道:“不值一提。”又举杯对着盼之道,“归根结底,还是顾大侠运筹帷幄,才叫我们顺顺利利,解了这场困局。”
众人又笑起来,盼之却趁众人不备时,悄悄抹了泪。她倚在端玥肩头道:“玥姐姐待我好,我也绝不叫任何人害你。”她话毕,又立刻展了笑颜,也举杯饮尽,一行人又其乐融融地嬉闹开。
宴毕,一行人散去,反倒谢晋不肯走,笑着对端珩纠缠道:“我今日丢了家中的姐姐妹妹们来了却你的差事,你想甩了我自己陪佳人放灯乞巧,我可不依。”
端玥笑着道:“那便一起吧,谢公子。”
谢晋不答话,反绕到端珩身边,左肩轻撞端珩,贼兮兮笑着问道:“端玥可是同意了,你呢,怎么说?”
端珩素来不搭理他的无赖样,只别过头,踱远了两步,恰好不动声色隔开了他与盼之,语气平静道:“随你。”
黄昏时御桥下汴河水泛着碎金波光,往来船只热闹,乞巧楼的人也愈发多起来,楼前的缠枝莲灯次第亮起,如天河涓涓,温柔缱绻。
韩三娘又从楼上折返,笑着对端玥道:“外人听说你在,都请姑娘去乞巧呢。姑娘可要下去瞧瞧热闹?”
端玥今日格外轻松,温柔笑道:“我这便下去。”
端玥刚行至乞巧楼,便被簇拥着,一行女郎闪着亮晶晶的双眸笑着道:“文姑娘来穿针乞巧吧。早听说文姑娘绣工精绝,不如就叫我们沾一沾姑娘的才气吧。”
端玥被夸得不好意思,只摆手道:“我也不过有机缘延请了名师,学了些微末技巧。众姐妹谬赞了。”她虽说着,但仍是款款踏入乞巧楼,焚香穿针,五色丝线在灯光和月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华,又在端玥的手中,轻巧地穿过七孔。
众人喝彩,端玥笑着也对盼之道:“你也来试试,求一份月母娘娘的恩泽。”
盼之也蹦跳着上前,只可惜灯光昏黄,针孔又小,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围观众人一边笑,一边为她鼓劲,看着她一脸苦相,连端玥也忍不住笑道:“叫你临帖时偷懒,手这样不稳,夫子若见了,恐怕要罚你站一天的桩。”
她却索性不试了,拿着丝线围着针孔上下左右绕了几圈,然后轻轻一拉,丝线竟鬼使神差般齐齐绕进了针孔。
众人目瞪口呆,直拉着她询问原委。
盼之摇头晃脑故作神秘,脚底却如抹了油一般拉着端玥便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