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迷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看书迷小说网 > 风信子的春天 > 第34章 尾声

第34章 尾声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清明上河图,热闹的人间。

“对了,乖宝,我还想跟你说,”梁栋妈压低了些声音,“我听你的话,我们比赛那天,我拽着梁栋爸去看了,他腿还没好利索,我说你拄拐也得给我去!你一次都没看过我跳舞,装什么清高!必须去看!他没拗过我。”

我幻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

“我都想好了,他到时候敢说我跳的不好,我骂死他,我让他三天没饭吃,我让他睡厕所。”

我笑得停不下来。

我说后来呢?叔叔对你们的表演如何评价?夸赞了吗?鼓掌了吗?

梁栋妈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其实,他也没看几眼。我给他安排好位置了,跟我们舞蹈队几个家属在一块,台上灯光太亮了,我看不见下边,结果等我们跳完了,一看人没了,几个老爷们儿站在外头聊天抽烟呢。”

......到底还是没看啊。

我说那岂不是可惜了?

梁栋妈倒是很洒脱,她也笑:“可惜啥呀乖宝,我又不是给他跳的,他们爱看不看,我们是给自己跳的,我们就愿意跳,就愿意乐呵。”

我再一次想起梁栋妈常穿的那件花马甲,那件干活的衣裳,听着话筒那边爽朗的笑声,竟没忍住,糊了眼睛。

我还在梁栋妈转发的视频里找到了结尾名单,主办方列出了每一只参赛队伍,每一个人的名字。我按照位置,看到了梁栋妈。

她叫王锦春。

在我的印象里,梁栋喊她妈,我喊阿姨,梁栋爸喊她“哎”。

但她有名字。

梁栋妈的名字叫王锦春。

一个美丽的名字。

一个轻扬的、浪漫的春天。不被年岁所困,锦绣辉煌的春天。

-

我愈发觉得,我的什蒲之行是极其珍贵的,是特别值得的。

我认识了很多人,她们有不同的故事,我与她们一同经历了一段可能被称为低谷的时间,我和她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而这份友谊,会持续许多年,甚至一生。

我认为这意义非常。

所以,我要把她们的故事写下来,我要和她们离得更近一些。

如果说我在什蒲的那两个月有什么心愿未了,那大概是,我最终都没能做到我的承诺。

我曾答应过庾晖,我一定会把庾璎从她自困的山坳中拽出来,但,我没能做到。

或者说,我暂时没能做到。

我太高估自己了,也太傲慢了,我所经历的那些人生困苦,无非是失业,失恋,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虽然痛苦不能横向比较,但与庾璎相比,我所罗列出的那些真的都太“轻盈”了。

庾璎心里的沙石已经要把她掩埋没顶,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结果,我一开始被她昂扬的生命力所吸引,却从没有想着那昂扬的火焰底下,那些燃尽的东西,那些枯枝朽叶,究竟是一番什么景象。

我想要带庾璎去看看日出。

后来我们也的确去了。

但我不再设想,一场日出,一个有着所谓象征意义的时刻,就能安抚庾璎心里被雨水沤烂的伤口,就能清扫掉她心里所有的石头。

时间。

我们仍需要时间。

在我离开什蒲的前一晚,我和庾璎彻夜长谈,直到天亮都没有合眼。

庾璎给我讲起那张合照的由来。

那是她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学校组织新年联欢会,邀请家长一起参加。

庾晖被体育组老师找去搬东西,早就跑没影了,而庾璎的班主任找到两个孩子的爸妈,借着联欢会的机会“告状”,把庾璎往前推了推,说,庾璎这孩子这学期表现不好,明明很聪明,就是太贪玩,被古诗背不会,联欢会排练节目一学就会。这么小就开始涂指甲,还偷偷化妆,你看看那脸涂得,跟个鬼似的......哦,人缘倒是好得很,全班没人不听她的话,但全班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数学没过八十分。

当时还有很多同学在场,庾璎第一次感觉到难堪,她搓着手指,恨不能把指甲油全扣掉。

明明平时挨得骂也不少,但当着爸爸妈妈面,总归是丢脸的。

班主任透过窗户看见庾晖推着一车排球从操场经过,便连带着庾晖一起数落——还有你们那个儿子也是,你看看,让他干什么活都很高兴,毫无怨言的,只是提起学习就开始皱眉头。

班主任的本意是想让家长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孩子。

可谁知,庾璎和庾晖的爸妈完全不把这当回事。

贪玩有什么要紧呢?谁小时候不贪玩?孩子学习能力不差,人缘好,朋友多,乐意帮老师干活,真诚待人,这些东西可比学习成绩重要多了。

当然了,不是说可以不学习。

爸爸拍了拍庾璎的脑袋。

但,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更加需要被在意的。

你可千万不要眼盲。

爸爸妈妈不需要你多么有出息,不需要你做个多么厉害的人。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做个善良的人。

对别人,对自己。

......

联欢会结束后,爸妈把庾璎和庾晖喊回来,一起拍张照片。

那时用的是数码相机,昂贵的稀罕货。

庾晖还在哼哧哼哧帮体育老师干活呢,在一声声“这孩子真有劲儿啊”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搬完篮球搬排球,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觉得累,也不想来拍照。

爸妈便把庾璎揽到身前,找人帮忙,留下了这张照片。

庾璎说:“我每次盯着这照片看,总会想起来那天联欢会我爸妈说的那些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因为回想太多遍了,反倒有点懵,我有点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是不是我添加了很多剧情?其实我爸妈根本没说过那些?”

我说肯定是真的。

你这个仗义飒爽的性格,百分百是遗传了叔叔阿姨。

庾璎说,那也不对啊,那庾晖咋回事儿呢?

说完又自己下结论:“嗯,估计是变异了。”

我们同时被子蒙头,大声笑。

我说,至少有一句,肯定是真的,叔叔阿姨一定希望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庾璎望向天花板。

我往她身边靠了靠,抱住她,额头抵住她的肩膀。

我想对庾璎说,我知道的,我知道很难,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知道你很难从其中脱身,但,请你相信,这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山,没有爬不出去的泥地,把心打开,让太阳晒一晒,那些沙石会松动,泥土会板结,然后会变成你踩着爬出去的支点。

我们都有被困之刻。

我走出来了,庾晖走出来了,佳佳,园子,李安燕,她们都走出来了。

你也要走出来。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哪怕不为别的,只为爸爸妈妈的那句期许,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

庾璎没有回答,但握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

庾璎问我:“你跟庾晖......”

我捂住了她的嘴,我说,我跟你讲过了,我跟庾晖不像你想得那样,至少目前不是。我知道你一心为他考虑,想要替你爸妈照顾好他,让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你把这当成你的任务......

庾璎说:“他才不领我这份儿情呢。举个例子,我其实很怕他开车的,他还不是接手了水果这摊事儿,常在外面跑?”

“我是想告诉你,顺其自然吧。”

我说对。

顺其自然。

庾晖如果有一天路过我在的城市,来找我见个面,吃个饭,我当然不会拒绝。至于再之后的事情,顺其自然。

我不能担保我和庾晖就一定是合适的人,我们两个独处一下午,可能都攒不出十句话来。

但我不再渴求任何一段关系的开始,同时也不再惧怕任何一段关系的结束。

我想,这是我的成长。

在我离开什蒲后,我接了一份offer,很快就入职了。这次不是因为焦虑而盲目选择的,我评估过,这份工作的薪资待遇和工作强度,方方面面都很符合我的预期,谈不上惊喜,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工作了两个月,然后意料之外地,收到了我前司领导的消息。

没错,就是那个“讨人厌”的领导。

更让我意外的是,她这次联系我,是向我抛来工作机会的,她也已经离职,并迅速入职了另一家公司,前景更好一些,职级更高一级,只是她现在是光杆司令,需要搭建自己的团队。

我很惊愕,因为她选择了我,这让我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说:“怎么了乔睿?傻啦?”

坦白讲,是的,因为我与她共事了那么久,我们彼此都清楚,甚至部门里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们性格和工作习惯都相差巨大,她应该看不上我这样没有野心又贪图安稳的职场“混子”。

“我确实说过你需要进步,但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混子,你可别诬赖我,”她笑起来,“而且,安稳这个词你如何解释呢?你说你贪图安稳,那你能告诉我,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一时哑言。

的确,特别是我从什蒲回来以后,我好像对安稳有了新的定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够一成不变的,永无风波的,唯一永恒怕就是“变化”这两个字本身。我应该向佳佳学习,别怕孑然一身,也别怕从头再来,所谓安稳本就是个虚假的命题,是一戳就破的脆玻璃,这世上的事终究不是我想让它安定,它就能安定的。

与其在副驾驶惧怕,惶惶不可终日,倒还不如摸摸那方向盘,说不定会爱上探索未知与冒险的滋味?

“你好好考虑下,来我这里,是肯定会很辛苦的,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她告诉我,“从大客户转去供应链,工作内容也有调整,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不在上海,在北京,你愿意换城市吗?”

“不要急着回答,你慢慢想。”

最后四个字,她是笑着说的,语气还很调皮。我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她怕是在激将我。

但我还真的不吃这套。

见我没反应,她笑得更大声了:“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拉你过来的?”

我说我应该猜得到,是我离职的时候,找你做离职前谈话。

“bingo!”她说,“我一直觉得我很了解你,但那次你来找我,要我一定给你的工作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那姿态好像要把我拆了吃了。我就知道,我还是看错你了。就是那时候,我在想,你可一定等等我,我也要离开了,等我离开,我一定会去找你,挖你过来,乔睿,你不知道,你那天差点跟我拍桌子,那副强势又自信的样子有多迷人。”

-

我不否认,这一碗迷魂汤灌下去,我完全招架不住。

所以,在我新工作入职两个月的时候,我又辞职了。

我开启了我大学毕业、工作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大迁徙”,从上海,搬到北京去。

我抛弃了我在这座城市里积累的所有人脉、社交关系、经验,头也不回地,到北京去。

我把那日领导对我说的那句话记到心里去了,她说,乔睿,大胆点,在人生选择上,赌徒心理也不是什么坏事,高风险意味着高收益,人生就是拿来体验的,你怕什么?

是啊,有什么可怕。

结果到北京的第一个月,我就被狠狠上了一课,我的床边摆了两个加湿器,才堪堪止住我每天早上都要汹涌的鼻血。

我是怕了北京的干燥了。

在我租好房子,熟悉了周边以后,妈妈来了。

她知道我换了城市,所以拎着两个大行李箱,转了几次车,搭了高铁来北京看我。

我说怎么不告诉我?我给你买机票,或者干脆我回去看你。

妈妈说:“等你回去?哪年哪月啊?”

我挠了挠额角。

我这种从来对家庭没什么依恋的人,往年只有春节时妈妈的狂轰滥炸之下,才会勉为其难回去老家几日,然后匆匆逃离。

我喜欢远离家乡的生活,虽然这会让我失去一些来自家里的照顾和托举,但同样的,我也不必承担照顾家里的责任,所谓天高皇帝远,就是这个意思。

我以为我的想法一直都不会变。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但,很爽,很自由。

妈妈的突然袭击,她两大行李箱里装得满满的吃的,手机里藏着的体检影像报告,让我怕第一次怀疑自己所谓的自由的含金量。

妈妈说她前些日子洗衣服,起身时把腰给闪了。

我说不是给你买了新洗衣机?当摆设?

妈妈说,衣服还是手洗才干净。

我有些无奈。

妈妈有些恼羞成怒,转而怪罪起我来:“你看看你这些东西,搬过来多久了?就这么乱着?不整理?”

我翘着腿躺在沙发上吃香肠,被妈妈一巴掌打在肚子上:“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说你哪里像我?”

我说很多啊,我很漂亮,又温柔,又善良,又......

妈妈本来在一点点把行李箱的东西挪到冰箱里去,赶紧捂住了耳朵。

我发觉自己在妈妈身边时,往往脸皮会变厚,于是打算到她身边,贴着她耳朵继续碎碎念,可路过客厅时,我看到摊在地上的行李箱里面的内容,好像除了吃的,还有个大家伙,用泡沫纸小心包好了,四四方方的。

我蹲下身,拆了个边角。

我问妈妈,这是什么?

妈妈在擦冰箱门,没回头:“哦,你那个灯。”

“什么灯?”

我一时没想起来。

“你忘了?你那个灯!北极星还是牵牛织女星,什么的......”

我的后背忽然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我望着那泡沫纸,问妈妈,这灯原来一直在家里?

我一直以为被我当成杂物打包好了,闲置着,直到这次搬家,我没有找到它,还以为丢了。

“你就知道乱花钱,当时和我说得那么认真,说这个灯对你多么有意义,还不是丢三落四?”妈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数落,“你上上次搬家,也是我去□□你收拾的,你忘了?当时我看你不用了,新家又很窄,我就帮你拿走了。现在好了,你这一次的房子很大,可以挂起来了。”

我看着那泡沫纸,没有动,幻想着它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样子。

我说,妈,这叫启明星。

妈妈说,哦。

我说,妈,我好爱你呀,你真好。

妈妈说,嘁。

-

我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捡到了一只猫。

是一只白色的异瞳猫,和我之前在上海有过一段“友谊”的小流浪猫长得很像。

这一次,我没有过多纠结就把她带回了家,她很乖,我给她起名字,叫艾莉亚。

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美剧里面最喜欢的女角色。

庾璎问我,您家这女主角,好养吗?

我说很好养啊,比我之前设想得要容易很多,以前总是怕这怕那,但现在想来,我照顾一只小猫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也很争气,之前在外流浪时就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我带她去体检,她身上只有一点点猫藓,没有其余基础病,唯一糟糕的是,她的猫藓传染给了我,在我的手背上,拇指大小的一块,痒得很。

我拍给庾璎看。

庾璎先是说帮我去问问偏方,然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的指甲上。

我最近实在太忙了,别说美甲了,就连护肤都懒得搞,每天晚上最幸福的时刻,大概就是下班回到家,坐在地毯上陪艾莉亚玩一会儿,有两次,我躺在地毯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像是被谁打过一遍,浑身上下的关节没有一个是不疼的,但转头,看见艾莉亚的贴着我的小腿,缓缓呼吸着,睡得正香,就又觉得没那么委屈了。

庾璎问我,累么?

我说,累呀。

但,我可以。

庾璎说,我当然知道你可以,我庾璎的朋友,哪一个是孬种。

我们视频通话,她转过摄像头,给我看了看店内:“乳胶漆干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进软装,我跟你说啊小乔,不装就罢了,咱们要装修,就一步到位,我这次是下了本钱了,佳佳的二店也马上筹备完了,我们俩要一起开业,挨着的两家,这多热闹。”

庾璎终于舍得花钱重新翻新她的店了。

起因是庾晖跟她大吵了一架,扬言要把她给他攒的那些钱,那些“老婆本儿”,全都捐出去。

我不需要你苦哈哈地替我谋划,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领你这份情。

庾璎先是向我痛骂了一顿庾晖,然后问我:“小乔,你说我算不算个好姐姐?”

我说,你是个好人。

你是庾璎,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庾璎大笑,说我耍无赖。

“我想给店重新取个名字,刘婆走了,我也不知道找谁商量,就找你吧。”

我说不叫蒲公英了?

庾璎说:“上次不是讨论过嘛!园子偏说不够吉利,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我说,我还真的有个想法。

前几天我在网上买绿植,买了一盆风信子。

庾璎问,那是什么?

我说,就是一种花,我本来想买文竹的,但后来被风信子的详情页吸引。那上面说,风信子在希腊神话中有着特别的解释,它象征着坚韧与生命之火,它的花语是重生。

花会枯萎,也会二次开放。

人也一样。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一条直线,都有过折叠、修剪、切割以及重生。

庾璎很快明白我的意思,我听见她笑了。

“就听你的。”

我说庾老板,资金不足就说话,我来入股。

庾璎说,行啊,那等我开业了,请你来剪彩。

......

冬天就快过去了。

我答应庾璎,等到春天,我一定会再次去到什蒲,我会带上我写的故事,还会带上一盆我亲手养的风信子。

以此庆贺新生。

别怕,别紧张,暂时停留在山坳中的朋友们。

因为那是一条必经之路,走过之后,便是崭新。

春日不会迟到。

我们总会迎来新生。

(全文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