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翳接过照片,用磁铁固定好,使其与先前几场现场照片摆在一起,进行对比后,视线最终停留在死者大腿内侧,以及脸颊和后脑勺的伤势。
这几处的颜色……
沈衡翳在几张之间又进行交替观察。
确实,比起前几具,这次的受害人受伤的部位显然增加了几处,且颜色更深。
先前的每具尸体都有的伤痕,可这回这具,受伤程度看上去更加严重,每处都留有呈现出黑紫色的肿大印记,与前几张暗红色一对比,显得更为触目。
其中脸的红肿程度最为显著,像是重击了不止一次。
沈衡翳皱起眉,不禁想起先前的分析。
如果这是凶手带有目的性的针对,那这名死者是否存在什么独特之处,让凶手改变一贯的作风?凶手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对于作案动机,他们接案至今都未曾有所进展。
“你们真的确定,除了受伤处,五名被害人完全毫无相同点吗?”
原先还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晏景医忽而发声,感受到四面传来的目光,又放松语气笑了笑:
“别误会,我不是质疑你们的调查能力。我的意思是,除了第一特征外的共同点,还有没有别的?
你们有没有问询过死者周边人,死者平常的人际关系、交往方式之类的?”
几位常走访调查的警员朝各自看了看,随后,一名扎着高马尾的女警率先开口:
“我们每次走访调查的时候,都会询问死者平常的人际关系,以此判断和排除杀人原因。
虽然几位死者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关系,但周边人全都出奇统一地用‘性情温和’和‘热心肠’这类词来形容死者……这些算吗?”
“当然算,死者性格的共同点,也可以作为研究凶手性格与目的的一个重点……
这点,陈s……陈顾问之前没有和你们说过?”
他抬头看了站在最前面的沈衡翳一眼。
措不及防地与晏景医对视,沈衡翳总觉得对方投来的目光带了股匪夷所思的意味。
也不知道为什么晏景医知道前顾问姓陈,于是一律归到了苏局头上。
他稍加回忆,确认陈顾问只是偶尔会让他们记得问周围人,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即使原因他们自己人心里头都有数,但对方确实没有明确告诉过他们。
沈衡翳点了点头,而后看到晏景医好像一瞬间皱了下眉,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好吧,总之这名死者也需要调查一下周围人对她的评价与人际关系情况,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这块会是个突破口。”
他朝沈衡翳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沈衡翳点点头,继续了刚刚的线索总结:
“从前几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来看,他们死前头部都曾受到过重创,从而造成短暂性昏厥,一时失去反抗能力。
并且凹陷部位都在后脑勺,包括这回的受害者,也是后脑勺受到重击,说明死者遇害前都是背对凶手的,那么凶手,可能是他们的熟人,并且足够让他们信任。”
“可那几名受害者都是各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常在的地方,除了河清街外,就几乎没有重合处,认识的人也处于各自不同的社会阶级,我们查询不到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另一边的警察翻看手上的档案,补充说道。
“是,所以基本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
沈衡翳戳了戳白板,又将视线于会议室投了一圈。
先是放到了左边的林郁青及另一边的温澜沉,见二人对这点都无其余补充,他忽而想到什么,迅速同温澜沉眼神示意一次。
在得到无声回应后,沈衡翳调转视线,最终定在了晏景医的方向。
各行各有各行专业,同样的线索,晏景医好歹也能说些什么不同的,起码他是这么希望的。
好在,对方没有辜负自己期望。
晏景医抬眼,随即直视回应了目光:
“除了熟人作案,还有一种可能,则是凶手处于某类弱势群体,而且受害人也多少是知情人。
当然,不排除凶手本身看着就像弱势的可能。
由此,凶手既不想让死者看到自己的不同之处,又同时让死者自然而然地放下警惕,也就能达成凶手站在死者身后的目的。”
沈衡翳又迅速与温澜沉交换了眼神,两人皆是不露痕迹地点点头,随即,他收回视线,又将几份报告看了看,继而说道:
“除了这些,还有人有没有想要补充的?”
一时间,会议室的警员都抬起头,欲张口,却是被林郁青抢了先:
“这回的死者,没有丢东西。”
沈衡翳一怔。
有些相同点,几场案子下来,他们先前都有所总结,也都心知肚明,自然也没有在这次会议中提。
其中就包括失物。
第一名死者丢了她的手机,第二名是戒指,而后分别是运动手环和皮质挂包。
而宋函英的这个案子,从她父母给的照片中可以看出她戴了副眼镜,因为近视所以戴的,并且也从调查监控的同事那证实,宋函英失踪前一直戴着。
而他们在尸体上并未发现眼镜。
综合前几场案子,他们也就猜测这回死者的物品同样被凶手拿了。
“什么意思?”
沈衡翳顿感不对,随即发问。
“我们的人后面来现场时,途径的就是河清一号街,在绿道发现可疑脚印的同时,还在不远处,找到了沾染新鲜泥土的眼镜,同受害人家属提供的照片样式一致,已经交给物证鉴定管理了。”
虽得到具体答复,但沈衡翳心下仍是不安——
又是特殊性。
为什么偏偏是宋函英?
他不禁对这回的受害人更生疑惑,却也只得先止住思虑,对林郁青点头,接着问:
“还有吗?”
这回却不再有人单独忽然发声,而是混乱交杂的声音中,齐齐回答了同一个答案——
“还有一个相同点,是时间。”
前四名受害者,分别是一名银行柜员、刚健身完回家的青年、刚加完班的普通社畜,以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售货员。
他们受害前出现在监控的身影,除了都分布在河清街道周围以外,出现的时间都只相隔几分钟,都在晚上十一点半前后。
沈衡翳说完后朝一旁的网侦组示意了一下,靠得最近的一名年轻警员接收到信号,立即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到沈衡翳那边。
“沈队,我刚刚在局里收到榆姐消息,已经提前把死者经过过的监控都调出来了。”
被称为“榆姐”的警察就是榆思年,此时她正坐在那名同事对面,微笑赞许地示意他继续。
“根据以往的监控轨迹,受害人在晚上十点半的时候离校,根据其家属的说法,受害人父亲每晚都会在河清西路路口,也就是一中径直路口的方向等她,但是,你们看,”
警员伸手指了指另一监控中受害人移动的身形。
“死者出现在校门的时间是十点,并且之后没有径直朝回家方向走,而是转向了大门旁边的另一条小路,接着就没了行踪。
我调了那附近所有可能拍到的监控,都只拍到了她离开的画面。”
湖西一中高三放学时间在十点整,据宋函英父母提供的线索,女儿每晚都会在校多待半小时才出来,他们也都习惯了这点,从而每晚十点半准时接女儿。
可监控时间却明明白白显示出,宋函英出校门时间是在十点零五。
被害时间在六小时以上,也就是说,起码在十一点之后,她才遇害、或者失去生命体征的。
这消失的一小时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以及……为什么她要一反常态地提早半小时出校门?
他们目前只能调出校园附近管控辖区的监控,如果需要门口更具体的监控,估计只能去找校方协调。
“另一条小路……”
沈衡翳敲了敲桌子,往榆思年的方向看了眼,对方见状立刻摆手。
“我刚在现场也看过了,河清西路的监控除了调出来的那几个,连个私人监控都没有,那边都是居民楼,也没有开店的,我转了几圈也找不着。”
行吧,看来可用资源也没有。
但也可以看出凶手对这片地区很熟悉,所以专门挑了个监控少的地下手,还真就做到了事后片叶不沾身。
“榆思年,你再带着几个网侦的弟兄们盯着之前的监控,把死者遇害前几个时间段都盯紧了,一个可疑人物都甭落下。
记住,要注意是不是弱势群体,除了明显残疾那些之外,虽然女性犯罪已经基本排除,但还是要注意。
至于痕检那边,老吕你辛苦一下,赶紧把那个脚印、拉链头,还有咱中队找到的眼镜调出来,尽可能快地运用到侦查里。”
“等等。”
接到任务的众人刚准备起身,另一边沉默许久的声音再次响起,沈衡翳朝那个方向抬抬下巴,示意晏景医继续说。
“我认为女性犯罪的嫌疑可以完全排除。”
他这次没有停顿,很快接上原因∶
“首先,从几名受害人一开始头部受到的重击,以及留下的痕迹和尸检报告来看,每具尸体都有出现骨裂或更严重的状况,施力极大。
而凶手,是在暴力致使受害人昏厥后,才进行接下来一系列的折磨受害人与杀害受害人的环节。
并且每个受害人脑后方都只有一个痕迹,说明凶手都是一次命中,而不存在多次击打的现象。”
他往法医那看去,见得到肯定回复后才继而说道:
“无论是以暴力折磨作为过程,还是以残忍勒死作为结尾,都需要消耗巨大体力。
而女性与男性相比,总体体力处于劣势,所以她们通常不会实施花费较多体力的犯罪。
况且,在五名受害者中还有身体健壮的成年男性,如果凶手是名看上去柔弱、较难引起普通人戒心,甚至是有身体残缺的女性,即使是背后袭击,恐怕也很难做到,更别说作案后,还要把人移动到第一案发现场了。”
死者生前消失在监控视野的地方,都在河清一号及二号街的几条不同岔路间,而尸体发现地却都离河清街有段距离。
除非死者生气自己主动过去,不然也只有被袭击后凶手转移到现场的可能。
再加上根据先前的调查,几名受害人的家或公司离尸体发现地的方向全然不同,也只有判断为凶手移动被害人的可能更大。
“所以我认为,应该把注意点放在看起来可能有些身体残缺,包括身材矮小、四肢部分残疾,这类容易消除普通人戒心的男性上。”
虽然听着很有道理,但具体的还是得等痕检员关于鞋印的结果出来。
当然,还要结合法医的相关证词。
晏景医说完后,榆思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朝沈衡翳看了眼,似是在询问意见,却见沈衡翳好像嘴角勾了勾,随即道:
“去吧。”
这算是…同意了?
榆思年愣神一瞬,但还是很快招呼了几个网侦组的同事一块回去干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会议室,最后只剩下最晚起身的晏景医和站在门口等他的沈衡翳。
“沈队长看着并不像是会上班偷懒的人。”
晏景医看着再一次堵住自己路的人,今早第三次拍了拍对方的肩∶
“或者说,是找我有事?”
“嗯,所以在等你。”
沈衡翳很坦白地回答道。
“之前我对你确实不太信任,对你态度也不是很认真,虽然我道了次歉,但现在看来,刚刚的道歉可能不够?”
这回的应该够真诚了。
沈衡翳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嗯,所以,我的任务呢?”
晏景医轻笑道。
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他一时没有立刻答复,接着便又听到晏景医继续接道:
“怎么说也算是被沈队长认可了工作能力,不找点事干,怎么对得起您的信任呢?”
不知道是不是沈衡翳的错觉,晏景医在自己道完歉后,好像语气中…带了种莫名的欣慰?
明明是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哪来那么多戏,估计是他的错觉。
“可能需要晏顾问跟我去趟一中?和民众打交道这事,经过我短暂的判断,你比我们擅长。”
晏景医闻言似乎很受用,干脆地点点头,回答道:
“我的荣幸。”
随后他便跟着走出了会议室,却见到那名法医一直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
他同对方对视几秒,便意味不明地移开目光,想从那人身旁直接绕过。
却没想那法医见他要走,竟意外地伸手拦住,在他停顿的瞬间,递了样东西在他眼前。
晏景医低头一看,是一条用红色细绳编织的简单手链,上面还编着一小颗羊形绳结——
是死者生前佩带的护身符。
法医给完东西后,立刻收回手,简短意赅道:
“护身符,死者的,没有调查需要,可以归还。”
说罢朝警局大厅的方向看了眼,那是那对夫妇坐的地方。
这是……护身符没有调查意义,所以可以归还给家属的意思?
他收好护身符,再次朝面前的法医点点头,也没有询问对方不直接亲自送去的原因,而后便朝大厅方向走去,有意无视了后方交错的脚步声。
“老温,你觉得怎么样?”
沈衡翳见前方的身影逐渐远去,迈步从会议室蹿出,压低声音向温澜沉示意道。
“嗯。”
温澜沉点头,以此作为附和。
沈衡翳得到答复后,很快收回笑意。
以他这同事的性子,通常情况下,绝对不会留下说闲话。
果然,下一刻,温澜沉又开了口∶
“死者头部,打击伤增多,是差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