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利峰的嗓门一向洪亮,这一嗓子出口,顿时把沈衡翳震得耳膜一疼。
他无奈看着对面刚聊几句就发火的老父亲,自知无用地反驳了句“我没有”,不出意外得到又一次驳斥后,不禁更为头疼。
虽说他自个身为警察,曾经出于案情需要,帮别人调解过不少家庭琐碎,可于他自己,却是从未缓解过所谓的父子矛盾。
当然,他功绩赫赫的好父亲在这一点上比他更胜一筹。
他回家无非就是想暗里询问当年周来富一案的事,毕竟在周来富被捕当年,他父亲也才三十一岁,又是在市局工作,多少也会知道点当年办理此案的前辈的信息。
当然,沈衡翳还没傻到因为对方是自己亲爹,就开口直接说明目的的程度,为了顺利套话,他还专门回来吃个饭,装作饭时闲聊、随意提了嘴。
谁料只是刚说了句“看了个局里十来年前的案子”,沈利峰便忽而发起火来,直接一拍筷子开骂,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啊?!刑侦手段你学来就是用你爸身上的?!”
未等沈衡翳解释,沈利峰便是一拍桌继续嚷嚷。
桌上筷子被震得发出清脆声响,也不顾对方正欲为自己辩解,想要再次破口,身旁忽而又响起道中气十足的女声,随之而来的是身旁猛然站起的身形∶
“吵什么吵?!一家人好不容易一块吃个饭吵什么吵!被别人家听到叫人家怎么说?!”
江瑶一发话,在场两名男性顿时噤声,包括沈利峰在内也瞬间闭嘴,虽还是怒目瞪了沈衡翳一眼,但随即便又收回目光,略带小心地看向江瑶。
后者用汤勺慢慢舀汤,嘴里嘀嘀咕咕∶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翳这才回来多久,饭都没来得及吃…唉你站起来做什么?”
沈衡翳将椅子推回桌间,而后又将刚脱下没多久的外套套上,随意塞了口菜便匆匆回身∶
“妈我还有事,先走了!”
“唉你…”
关门声回应了江瑶未尽的话,她心下失落,看看刚盛好的汤,随即回头将其重重摆在沈利峰碗边,溅起些许油滴∶
“喏,喝!”
“……噢。”
见沈利峰此时又好说话地乖乖端起汤吸了口,江瑶忍不住叹气∶
“我说你们父子俩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都比崽崽大了有一轮多了,正常说话不会?偏要这么正常说一句再大吼个十句?”
“…我没……”
“你有!”
沈利峰∶“……”
沈利峰又猛吸一口汤,有装作沉思状发出“啧啧”声,随即便遭到妻子毫不留情的一掌,颇为幽怨地嘟囔了句“谋害亲夫”,又听江瑶用同样语气回怼了句“问你话呢”,才重重吁口气∶
“不是我不想好好说,但是、他要问的事…嗐,算了……”
“算什么算?怎么就算了?他不就是想问秦儿的事?”
江瑶一时气笑∶
“还是说你想继续和当年那样,像瞒我一样瞒他?”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利峰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顿时又情绪激动。
江瑶望着他良久,而后叹口气,给自己也盛了碗汤∶
“利峰,崽崽他长大了,他是警察,现在怎么说好歹也是个队长,你没必要再像保护一个孩子那样保护他。”
“长大个屁!”
沈利峰哼斥道。
“我早说了他不适合当警察,他自己非不听!自个要处理的案子都还没处理完,又尽瞎操心些别的!”
“那是两码子事,利峰。”
江瑶放下碗筷,眼中带着认真∶
“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见对方陷入一时沉默,江瑶便暂时止住话题,起身往厨房走的途中,又道∶
“小翳这孩子的性子随你,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等他下次再问,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他。”
“……”
闻者又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叹息。
静谧的夜中响起两道突兀的响,一道微弱火光跳动而过,很快便化为星点转移。
沈衡翳将打火机塞回口袋,颇为烦躁地吸口烟。
回家询问无果,还激起了家庭矛盾,虽是料想中的结果之一,但还是难免失落。
他爹这脾气还真是差得十年如一日。
确切来说,是唯独面对他时的脾气差得十年如一日。
民安河小区本就离警局进,一根烟不到的功夫就足够走到。可沈衡翳方才抵达,还未踏入电子门,便见门口同样站着个人,已经半边身子入了室,见他到了,又微微侧身看来——
是晏景医。
他顿时将未灭的烟掐去,又拍了拍灰,点头道∶
“晏顾问,好巧。”
晏景医又看了看他,而后收回目光,淡言道∶
“嗯,挺巧。”
他在门口驻足片刻,而后朝内略略偏头∶
“既然遇上,那一起进去吧,沈队长?”
沈衡翳应了声“好”,接着将烟蒂随意扔进门前的垃圾桶∶
“我要去找技侦,老李那边,在凤凰镇派出所安了窃听器。咱们局一直有同事蹲着,这会差不多也有消息了。”
听晏景医短暂“嗯”了声,又道句“一起去”,沈衡翳不禁好奇∶
“晏顾问现在没别的事?”
“比如?”
见晏景医看来,沈衡翳快速回应∶
“比如…明天见到方贺翎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审?”
晏景医却是垂头轻笑一声∶
“这个啊…暂且保密。”
“这么神秘?”
沈衡翳越发好奇,虽说不是没见过对方审问,但总觉得这人还会有什么他没见过的花样。
奈何对方不愿开口,他也只好作罢,刚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李志君的消息,屏幕亮起后,几条备注顶着“晏景医”三个大字的消息便率先弹出——
【晏景医[三条消息]】
最后一条的时间在五分钟前,上面写的是……
【晏景医∶我先去局里,回见。】
……他刚刚说过什么来着?
好巧?
对方怎么回的?
挺巧?
…这还真是……
沈衡翳这会实在没有多余心力,去考虑对方话中是否带有不满,也没给自己辩解些什么,只是先将这事一放,转而去看另一条新弹出的消息——
【李志君∶搞定。】
几步外的技侦组此时很适宜地响起几声椅子拖拽的声音,他朝晏景医眼神示意,而后推门而入。
三两技侦人员同时攀在一台设备上,林郁青则抱胸站在一旁,手上拎着副耳机,见他来,略一点头,而后便将食指抵唇前,示意别说话。
沈衡翳放缓动作,接过最近一名同事递来的耳机,见连接上的总共就几副,无奈便将手中的耳机朝晏景医挥了挥,配上唇形比划∶
‘一起?’
晏景医没多说,侧身接过一边,沈衡翳这才安心地也凑过去。
耳机内先是传来几声凌乱杂音,似是有纸张铺洒的声响,又伴随着几声暗骂,骂声愈发清晰,应当是说话者在靠近。
湖西的设备一向老旧,监听设备传入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卡顿。
沈衡翳忍不住往耳机上凑得更近,一时没考虑到旁边人,不经意触及到一阵柔暖,下意识转去视线,却只是见晏景医垂眸细听,似是未曾注意到。
沈衡翳一时愣神,忽而觉得这人平日看着倒是挺顺眼,未等再想,耳机内筱地传来一阵响亮的敲击声,顿时拉回他的注意。
声响中伴随着瓷器震动的动静,不出意外,这窃听器应当是被装在了桌底。
“妈的,我就说市里有人盯着!姓苟的被逮了,咱们这迟早会被盯上!说什么来调查吸/毒?我呸!这玩意搁咱们这都多久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来查?!就是个狗屁借口!”
这声音沈衡翳分外熟悉,不必多加回忆便能想起是所长本人。
果然,从中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所长,也不一定吧?今个不是有新闻,就老赵他闺女家那事么?闹得还挺大,说不定就是想来查她那事,结果刚好撞见吸的呢?”
“哪来这么巧的事?!”
耳机一震,显然是那人在拍桌,可随之又传来声吸气∶
“……我问问那个人。”
问谁?
沈衡翳蹙眉,压了压耳机,却只能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
怎么偏偏是这种关键事!
他不禁气粗,本就心情不佳,这事一出更是令他不满地无意识捏紧耳机的一端。
“别急。”
沈衡翳一愣。
晏景医不知何时将脸挪开,正侧头望着他。
他的声音确实很有安抚性,沈衡翳暗想。
他深吸口气,短促点头,未等说话便又听耳机传来动静,而且还不小∶
“臭娘们!早他妈知道有市局的来还不说!一个管婊/子堆的,真以为攀上姓方就有顶大本事了还!要没我兜着,她能有今天?!”
震耳的摔门声响彻空间,另一道声音小心翼翼∶
“所长,那…那我们现在……”
“现在?”
又是一声啐口水的声音∶
“现在还能怎么着?先把市局的混过去!那家就是个花钱溜冰的,带走能怎么着?”
另一人连连应“是”,很快便传来脚步凌乱的声响,应当是走了。
几人又听了一阵,余留一阵摔门声后便确认不再有声响,皆是相视几眼,放下窃听设备。
“我先回办公室,加班的兄弟辛苦辛苦,轮流守着,林姐你…”
“我去趟司鉴。”
林郁青摆摆手,未再多说便出了门,语气中虽带有明显倦意,但动作依旧如往常那般利索。
沈衡翳知她是去处理血迹DNA的事,应了声“嗯”,刚想再问晏景医,后者便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