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晏景医显然是猜到了这一举动,在对方刚迈几步就直接上前扯住衣袖,而后侧目朝沈衡翳道∶
“沈队长,劳烦你先拿着东西在外面等我。”
沈衡翳本想试图挣扎一下,但见对方坚持,也不好再缠着,于是把手里的东西抹平,从一旁过去。
在途径杜康时,他明显感到一束强烈的目光向自己打来,虽谈不上不善,但也称不上舒服,便只是匆匆点头应付就过。
听外圈脚步愈发远,又传来一声告知性的关门声,晏景医才慢慢松手,轻声但肯定道∶
“杜局,你方才给的资料,这里先前没有。”
杜康却摇摇头∶
“不,有的。”
短暂停顿后,他又补充∶
“只不过是在你入职后没了。如你猜测,我拿走的。”
晏景医没吭声,也不问一句“为什么”,大抵是相信杜康对自己的心思清楚万分,所以也心知多问也是毫无必要。
显然,他的相信没被错付。
杜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你一直没放下当年的事,我一直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如果想查,只要你还在东都,那就迟早会查到这来,所以,我提前把你需要的信息拿走了。
果然啊…我没看错。”
他浅笑一声∶
“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毫不逊色于你的父母。”
“杜局抬举了。”
晏景医干巴巴道,接着终于发问∶
“所以现在,你又为什么要主动交出来?”
“噢,景医,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
杜康又只是笑笑∶
“比起十年前,如今这可是个好时机,不是么?”
见对方不说话,杜康摆摆手∶
“你要查的人,我不清楚,也找不到。秦教授把人保护得很好。”
他顿了顿,又补道∶
“就像保护你一样。”
晏景医垂眸仍未出声,杜康也没在意∶
“行啦,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再问什么我也无法告知,就先走……”
“杜局,你落了样东西。”
“嗯?”
杜康移回眼,便见晏景医二指夹着个微/型/窃听器∶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聪明。”
杜康一愣,随即好笑出声地接过窃听器。
怪不得十年没有实现过的事,这趟却出奇得容易。
原以为是对方回了趟湖西后有所松懈,到最后,却是自个让人钓了去。
毕竟…要是没那窃听,他可不会这么着急上赶着拿东西来蹲着。
这哪是不知情啊,这分明是已然拿定了结果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带人来。
他笑骂着又伸手拍了拍晏景医的后背∶
“走吧。”
听门再次打开,沈衡翳回过身,见二人并排出来,气氛好似比先前要轻松不少,心上虽好奇,但面上也只是朝两人点头。
杜康一脸和蔼,哈哈笑着摆手便加快脚步∶
“你们该查什么查什么,老年人就不瞎掺和了。噢,对了。”
走到沈衡翳身边的瞬间,他忽而拍了拍对方的肩∶
“嚯,小伙子挺壮实啊,有老头子我当年的风范!嘿呦,这面相瞅着就一副好人样!”
沈衡翳∶“……?”
……这都什么夸奖词啊?
沈衡翳不住汗颜,嘴里刚蹦出一句“谢谢”,又听对方轻言∶
“小伙子,帮老哥一个忙怎么样?”
且不论这称呼是否多少乱了辈,这态度未免也太近了些。
“…您说。”
沈衡翳默默往一旁挪了半步,对方又顿时贴近,而后故作心虚状往身后的晏景医看了眼,又压低了声∶
“麻烦你啊好好盯着他吃饭,这小子,平常有案子就没个正常饭点,就仗着自个年轻可劲折腾,哎哟你瞧这身板,平的嘞!”
沈衡翳∶“……”
晏景医∶“……”
“哎哟你别光听呀!大男人的直接点,你就说,这事成不成!成,那这兄弟咱就交定了!”
晏景医忍无可忍∶
“杜、局。”
杜康毫不畏惧,闻言又向沈衡翳指了指晏景医,而后扯出副鬼脸摇了摇手,念叨句“不说咯不说咯”,便背手离开,一个不注意就已经跑出五十米远。
沈衡翳抽了抽嘴角,不自觉带点尴尬地扯话题∶
“杜局长还真是…老当益壮?”
晏景医短暂沉默,也没反驳,只是默默看了眼沈衡翳手上拿的资料,又移回眼∶
“走吧,去我办公室查。”
沈衡翳应了声,把手上有些翻乱的资料理了理∶
“我刚刚稍微翻了下,暂时没发现什么,不过…倒是翻到了好几篇有关晏女士的文章。”
“是吗,写什么的?”
见晏景医来了兴致,沈衡翳却没答,只是将几张报纸叠好垫在下面,勉强笑笑应付∶
“都是些没有营养价值的内容,没什么好看的。”
“啊,是吗。”
晏景医闻言也没再追问,叫沈衡翳松了口气,自个又默默把最底下的抽出来看几眼。
报纸时间间隔在九一年到九五年,还有几张是零四年以后,铺天盖地的文章被用以议论晏秦淮此人本身。
前者谈论的内容里,有人质疑她学术顶替,有人称她的地位多亏于她的样貌,更有甚者毫无忌惮传播她卖身求荣的谣言,其原因在上面也被直接写明——
仅仅而不失华丽的语言缅怀了很多,却独独“忘却”了她的功绩。
沈衡翳想,如果他没记错,如今有些重要教材的知识点里,仍有晏秦淮女士研究得出的成果。
他们肆意享受着她的功绩,却又不愿意承认那是她的功绩,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女性……?
荒谬至极。
所以说,这些实在不是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况且于晏景医而言,也应当不是什么乐得看到的东西。
他把报纸收好,又看了眼前边的晏景医,确认对方面上无异样,才安心了些。
依然是原先被拉开的座位,这回不用晏景医邀请,沈衡翳便自主坐下,而后把顶上几张报纸和人员资料摊开,又一一把文章与人相对应摆好。
晏景医正想把其中一对移过来细看,刚挪半分就被沈衡翳揽住,后者朝一边丝毫不冒热气的盒饭看了眼∶
“晏顾问,你先吃饭。”
晏景医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眸,一个施力就把资料扯过∶
“你少管。”
沈衡翳∶“……”
有些事他不好说,但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要辜负他那隔辈兄弟的信任了。
面前这人要是郑伸,他多少要先骂上几句、以“身体是革命本钱”的说辞逼着人当他面吃完再继续。
可偏偏面前这人现在是晏景医。
先前揭人伤口都够有愧的了,现在人估计都还气着呢,他哪敢劝啊。
这要是对方一个不顺心,连案子都不办、甚至人直接不回去了该咋整?顾局要是知道了得直接扒掉他层皮,再架到人家跟前负荆请罪。
沈衡翳连脑补都把他自个震得一激灵,如此一来更没再多说,只得又把注意放在面前折叠报纸上。
“沈队长,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有机会深入了解受难者生活的方方面面?”
沈衡翳动作有一瞬滞留。
晏景医所指的,是九零年以晏秦淮名义发表的那篇报导内容。
那篇报导虽融杂了凤凰镇各类犯罪行为,但关于卖/淫的内容异常得多且细。
多到占了接近文章内容的四分之三,细到写出了失足女的吃穿用住。
里面的描述是什么?
——“天刚转亮,她们就被管“家”的人吆喝醒。我要拿根棍敲坑陷的铁盆,让整个院子都能听到,用来催促她们尽快下来,我再把混了些干腌菜的米汤子倒给她们喝,这就是她们这一天的伙食,如果没接到活,就甭想再有第二、三顿。”
文章里的称谓是“我”。
并且是旁观者的角度。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沈衡翳思索道∶
“既是旁观者又是亲历者,能深入现场还有身份可以登刊报纸,我只能想到一种结果——”
二人抬眸对上视线,齐齐道∶
“卧底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