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医确认门被关严,踱步到两人之前,站在他们面前那人身旁,眼中瞧不清有何神色∶
“介绍一下吧,这是我母亲,前湖西大学社会学教授,也是前湖西市市局犯罪学顾问——晏秦淮。”
这……
虽本有预感,但听晏景医亲口所说,沈衡翳仍是吃惊不减。
任谁见过哪怕只是照片中的晏秦淮,都不会将其与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满面茫然、狰狞疤痕遍布肌肤的老太太相联系。
虽说他知美人骨的说法,可晏秦淮面上的疤痕已经严重到让人无法再注意皮下骨相,可想而知当年的受伤程度到底有多惊心。
“…秦教授……”
他听楚歌喑哑道。
晏秦淮闻声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晏景医∶
“小景,她是谁呀?”
楚歌明显一愣,脚步顿住,面上挤出副不哭不笑的神情,慢慢凑近,不断放低身形∶
“秦教授,是我啊,我是九辞啊……”
她许是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脸,将遮面的几缕乱发拂去,努力挤出无忧的笑,颤声开口∶
“秦教授好…我…我是楚九辞,《九歌》的‘九’,《楚辞》的‘辞’……
您还记得吗?”
这次轮到晏秦淮一愣,她再次看向晏景医,眼中透着求助,但晏景医却只是半蹲下身∶
“她兴许是您一位故人。”
晏秦淮更加迷惑地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但…我瞧着她有几分亲切。”
她冲着晏景医露出个微笑,伸手比划∶
“就像我瞧你一样,亲切。”
晏景医有瞬间愣神,随即缓缓起身,朝身后跃跃欲试的楚歌点了下头。
方才回应,对方便顿时半跑半爬地扑过去,若非晏景医伸手扶住,怕是便要跌倒。
“跟我进去吧。”
晏景医途径沈衡翳时,用仅能二人听清的音量道。
叙旧本就不适宜外人听,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衡翳原先就想找地方简单避嫌,听晏景医一说,立即同意,便跟着进了另一侧房间中。
房间中央摆着床,不出意外是晏景医的卧室,床正对的,又是架摆满了书的木柜,与其相接的则是书桌,房间不大,占地最多的除了床,就剩书。
沈衡翳几乎可以猜到,书柜旁摆的几大箱纸箱里头装的,不出意外也全都是书。
……突然就理解对方年少时学习好的原因了。
要换当年的他,面对这么堆书,估计得晕字。
客厅内传来朦胧细语,卧室内二人相对无言。
沈衡翳没打算问晏景医关于晏秦淮的事,尤其是伤势问题,那是明眼人能看出的严重,况且他也早从调查到的新闻中看到了原因,自然不能为了找话而戳人痛处。
可这半天没人说话也实在憋得慌。
他慢慢踱步,一不小心踢到其中一个纸箱,灵感顿出∶
“晏顾问,这个可以看吗?”
晏景医虽为不解,但还是点头∶
“沈队长随意。但动作小点。”
沈衡翳连声应下,胡乱拂去上头的灰后便打开,又顿时傻眼地打开第二、三……六箱。
…不是书,是试卷。
整整六箱试卷,全被写满的那种。
…这纸箱体积起码得是六号大小的吧?
……恐怖如斯。
沈衡翳原想着,如果是书,他还能顺手翻个两下找话题,这下好了,全是试卷,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却真就看出了有哪不对劲∶
“晏顾问,你这字…还挺多样化啊?”
他将两份顶头同样标明“湖西市高二政治检测卷”的试卷摊开对比。
前一份字迹与门口书本上的标注几乎一样,甚至更加狂野豪放,每道笔画都跟把刀似的狠狠留痕,并且细长中带着锋利,是一眼就能记住的独特字体。
而后一份则是工工整整的楷体,连一点连笔都没带,工整得像是印刷上的,更别说什么豪放。
这两份试卷左上角的名字,倒是都用前一种字体写上了“晏景医”三个大字,否则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俩是属于两个人的试卷。
如果真要再找什么差别……
前一份的勾像是自行批改的,每个勾都有停有顿,甚至大小几近一致,有种学生独有的认真;后一份便是整面一大勾的形式,背面还有连笔的日期标注,是老师批改无疑。
……难道是为了应付老师?
不对,这哪叫应付啊,谁没事会拿楷体写作业来应付老师啊?!
像是在回应沈衡翳内心的疑问,晏景医看了眼,短暂回忆后道∶
“啊,当时老师嫌我的字太有个性,大型考试每每改到我的,就有意扣卷面分,还成日拿这来威胁我。所以后来,要上交的作业我就会用楷体,自己练着玩的就用自己的字。”
噢,所以是因为老师喜欢。
等等,他刚说什么?练着玩的?
谁家好人家一天天练试卷来玩啊?!
而且这真的不是故意赌气吗?!
沈衡翳抽抽嘴角,回应了句“晏顾问年轻时还真有个性”,又随意翻了几张。
嘶,不对啊。
他动作一顿,随即把另几个箱子里的试卷都抽出几张,一一比对顶头的科目。
一、二、三……九…九门?还都是高二和高三的卷子???
他明明记得李志君提过一嘴,说晏景医选的是文科啊?这一大摞理科卷是怎么回事?
沈衡翳内心生起一个很离谱、但对面前这人来说还真有点可能的猜测,他试探开口∶
“晏顾问,你高中那会…没有文理全选的选科选项吧?”
晏景医又看了眼摆出的试卷,轻描淡写道∶
“没有。只是当时觉得理科也有意思,学着玩的。”
沈衡翳∶“……”
恐、怖、如、斯……!!!
有意思吗?有意思吗??他高中那会选的就是全理怎么会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思?!!!
各种公式推也推不出记也记不住,死完化学死物理,也就生物勉强还行,结果后期冒出个什么基因工程又把他打了个心力憔悴,光是三门选科就把他折磨得不行,再算上主科,更是学到生不如死。
这人到底是哪来的精力在学得好选科的同时又能刷别的科目题玩的?!!!
沈衡翳短暂沉默,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晏顾问,介意问你高考考了多少吗?”
晏景医思索几秒,少有的有些苦恼∶
“记不清了。”
还好还好。
没等沈衡翳庆幸,对方又道∶
“六百七肯定是有的。”
沈衡翳∶“……”
好,话题结束,再继续下去他的自尊心就要碎没了。
那个年代在湖西的六百七是个什么概念啊???
不对,就算是对于如今的湖西来说,一个高考六百七同样也很令人震撼的好吧?!
高考状元竟在自己身边,所以这天还有什么聊下去的必要吗?完全没有。
晏景医见他不说话,主动开口道∶
“其实六百七也没有什么,几年来湖西也有创新纪录的孩子。”
“啊,是吗。”
沈衡翳默默放回试卷,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
“是啊,而且今年,原先兴许会有更高的。”
沈衡翳转身,听出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比如?”
“比如…如果能顺利参加高考的宋函英。”
“……”
听到宋函英的名字,沈衡翳一愣,心头不免翻去阵苦涩∶
“晏顾问再说下去,我可就要忍不住去把周中正从牢里拎出来打一顿了。”
晏景医嘴角勾了勾,眼中并无笑意,也并未搭腔,只是朝门边凑近听了听∶
“差不多了。”
沈衡翳点头∶
“那走吧。”
门外的两人正在交谈,楚歌眼眶泛红,但比起方才冷静不少,见二人出来才有些留恋不舍地收回紧握晏秦淮双手的手,朝他们轻轻点了下头。
待晏景医安抚好晏秦淮,又将她推到自己房间安顿好后,楚歌坐在沙发上,从怀中掏出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将其郑重递给晏景医∶
“这是秦教授的一本日记,我要讲的故事,配合这本日记,你们才能更好看全。”
笔记本外壳用牛皮包裹,除却原有的页码外,还夹着不少写在别处的笔记和摘要,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晏景医翻开第一页,最上方明晃晃记录着“1988年6月26日”——
这是从她初到凤凰镇那日起记的日记。
见他了然,楚歌才慢慢开口∶
“我第一次正式面见秦教授,是在八八年的凤凰镇。那年我二十四岁,正在当时的窑/院里当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