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后脑勺的这处伤痕呈扁平状,伤口内部宽度较小。
并且,我们在伤口周围采集到了土壤成分,虽然已经和血液混在一块干了个彻底,但根据成分判断,属于壤土,和案发现场的山路土壤成分不一。
所以我们初步判断,这一处的凶器是锄头这类种植刨土用的农具,并且是使用过、所以沾上泥的农具。”
岳池州掀开一角白布,朝沈衡翳示意,又将伤口一段轻触∶
“凶器的嵌入不算深,说明力气不大。凶手应当是名身形相对瘦削、力量不足的男性。
并且,”
她微顿,再次将后脑勺正方向的一处伤势翻过。
钝器击打头部的挫裂伤与旁边一处相似的伤痕相连,瞧着像是补刀未果而留下的迹象。
岳池州道∶
“这是我们判断出的第一次下手,方向明显在死者生前正后方,这说明死者在遇害前,并没有注意到凶手在自己背后。
或者…也可以是,死者注意到了,但很自信地认为对方于自己毫无威胁,因而敢大胆将后背留给凶手。
再根据先前的仇杀猜测,我们可以推测出,凶手与死者有一定可能是相识、甚至熟悉。”
沈衡翳认同地点点头,片刻后又猜测道∶
“水月山的那条山路…至少也能并排走两个人,虽然死者宽度较宽,但再多一个身量稍小的一起走也是够的。
岳姐,你说有没有种可能,我是指可能,就是说,死者对凶手抱有某种轻视态度。
可能他们二人认识,但是关系恶劣、甚至是死者不屑于同凶手并排走,所以他才必须要走在凶手前面?”
这句乍一听就是句废话,毕竟都已经基本判定这起案件的性质是仇杀了,那么那两人的关系还能好到哪去?
然而岳池州却是听明白了另一层意思∶
“你是想说,对死者来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地位差?”
“大概是这个意思?可能就是一种,强势与弱势的差异,凶手位于弱势,而死者生前,则是强势,甚至这种关系,是二人的周边人都能明显感知到的。”
只是最后,不是强势者剥夺了弱势者权利,而是弱势者反过来杀了强势者。
当这种反差放到现实中,论谁也难以想象。
而这种猜测一旦成真,那么,最不可能的那个人,倒是成了最大概率的那个。
岳池州闻言,觉得这观点还挺有意思,刚想夸两句,又听面前这位小辈蹙起眉,自行否定道∶
“……但我这想法,还是得看指纹验证结果出来。
如果验证结果对应了,那兴许这想法就没什么用了。”
毕竟林安一生前欺负的人实在太多,就算确认了这种前者自认为的地位差,那也没法直接精准认准哪名是嫌疑人。
岳池州目前尚未知晓林安一的事,闻言不免新奇∶
“对应上了反而不兴用了?这是什么说法?
哦,不过指纹这事儿啊,我刚刚就想问了。”
她给遗体细心盖好白布,接着领着沈衡翳往尸检室外走,关上门后,她一边摘下手套,一边问∶
“你哪来的疑似受害者指纹?在澜沉联系你之前,你去哪查事儿了?”
沈衡翳没打算瞒,大大方方就交代了自己根据当时的线索,还是选择了去春华初中调查失踪的学生的决定。
原以为岳池州只是问一嘴,然而他刚解释完,对方又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是和那位晏顾问一起去的?”
沈衡翳登时一愣,方才与案情相关的问题,他都答得行云流水,问到与晏景医相关的事,他却反倒含糊起来了,嗯嗯啊啊半天,才回了句“对”。
岳池州不禁好笑∶
“这么紧张啊?那位晏顾问很吓人吗?”
“没没!”
沈衡翳连忙摇头。
他自个也纳闷着呢,也不晓得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别说直接瞧着晏景医,就连在别人跟前提他一嘴,心里头都有阵莫名其妙的异样。
难道真是背地里打听多了导致的?
不至于吧……?
沈衡翳表示不理解,但总觉得心虚应当不是这种感受,心慌就更不可能了。
……他可能真的需要某种心理援助了。
见对方神色复杂,岳池州的兴趣反倒又上升了一个度——
她平日爱好众多,但都得是下班后才能干的,因而上班时最喜的便只能是“关心关心”局中小辈的趣事儿。
奈何出于自己在局里的位置怪高,年轻点的小辈再放肆也不敢对自个说太多。
也就沈衡翳是因为打小在市局里泡大的,和她已经相处惯了,如今同她尽管有层职位差距,但也还算亲近,能多放开些聊。
这好不容易逮到有意思的人际关系情况,她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岳池州松了松方才一直板着的严肃脸,颇为和蔼地又开了口∶
“听他们说,你和新来的顾问关系一向不和,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啊果然是假的。”
这个传闻当然是她现编的。
至于得到的结果,果然没令她失望,沈衡翳立马反驳道∶
“当然是假的,我和晏顾问关系好的很!您看晏顾问,平日里除了和我…呃,还有老李,就除了我俩,还会和谁聊工作以外的事?”
“噢~这样啊。”
岳池州理解地点点头。
想起先前沈衡翳与陈竹松关系闹得万分僵,当时就连她们队最不关心同事关系的同事,对此都有所耳闻,她又看看沈衡翳这会满脸认真的样,不免咂舌——
果然年轻人还是得和年轻人待一块才能聊得下去。
不过,说起那位晏顾问……
她脑海中浮现起先前,偶然在局里看到晏景医露出的全脸,再次搭话道∶
“那位晏顾问…他全名是晏景医,对吧?”
确认无误后,她才安心∶
“我瞧着他怪亲切的,总觉得在哪见过……”
对方觉得晏景医面熟,那沈衡翳倒是丝毫不觉得吃惊。
岳池州今年四十六岁,当年是法医硕士毕业,入职时刚好在两千年。
而那年,距离晏秦淮出车祸的日子还有四年。
况且,即使由于岗位差异、以及晏秦淮个人原因,她们二人在四年内一次都没有过交集,那对方也有可能知道晏秦淮。
因为在晏秦淮的日记里,明确提到了“宋许法医”。
而宋许法医,恰好就是岳池州当年在局里的师父。
沈衡翳想到一半,忽而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坏了,无论是因为哪一原因,他都好好奇。
只是单纯好奇的话,应该不碍事吧?
但是专门问一句的话,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但是他真的很好奇……
“你想问什么?”
正当沈衡翳内心还在疯狂纠结时,岳池州冷不丁地来上一句,顿时让他周身一僵。
要是换别的同事,他还能含糊盖过,可像岳池州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他但凡说了一个字的谎话,怕是都会被对方当场识破。
见对方死死盯着自己,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沈衡翳知道自己这回是难逃一劫,默默放弃了敷衍了事的想法,支吾出声∶
“这个…呃…咳、嗯……”
瞧见对方这副模样,岳池州的兴致再次高涨,立即乘胜追击∶
“什么?”
“……您知道晏秦淮前辈吗?”
岳池州∶“……?”
不是、就为这事儿?啊?
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心都提起来了,结果就问她认不认得什么人?!
岳池州控制着自己表情没有崩坏,依然笑眯眯应声∶
“啊,当然知道啊。”
“是因为宋前辈吗……?”
沈衡翳小心问。
算起来,宋许法医论起年纪,比晏秦淮还要长上四岁,今年已有六十四,早过了退休的年纪。
同为局里的前辈,沈衡翳早年却是从他老爹那才听闻,那名宋许法医待人待事都极其严苛,饶是岳池州这样有能力有天赋的人才,都得被她狠狠怒批。
据说她们二人甚至还曾因工作上的事,大吵过不知多少通,就连宋许法医退休后,也没见岳池州去拜访过、甚至有所提及。
好歹也算师生一场,关系怎么也不至于僵到这份上才对,尤其其中一方还是向来宽容待人的岳池州。
这么看来,这两人才是真实意义上的不对付。
因而提及宋许法医是,沈衡翳不自觉观察起了岳池州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岳池州极其淡定地回道∶
“倒也不算。”
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