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景医沉默地看着审讯室内垂头静坐的陶于昌,紧接着转头,望向身旁同样静默的沈衡翳。
后者则随着他视线的转变,心虚一般,慢慢别过头。
“所以,你这是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强行把人给传唤来了?”
“……哈哈。”
听晏景医问得如此直接,沈衡翳越发心虚地眼神乱飘,就这么胡乱解释∶
“事发突然…
晏顾问你不知道!这孩子当时被他爸妈打得,都疼到吱不出声了!我这不一时心急,又不想耽误案情……”
话说到后边,他愈来愈没了音。
以陶于昌当时的伤势,还远远上升不到家庭暴力的地步,往重了讲也只是家庭矛盾,属于人家家事。
他这样强行插手,虽有正当理由,可还是存在大不妥。
况且这一来一回的,时间精力都得往里耗,要是陶于昌与这案子真没关系,那真真可谓是浪费警力。
……换个思路看的话,目前还毫无证据可以证明,陶于昌与林安一的命案相关。
而唯一在他家中找出沾点案子关系的,还是他们在院子里找到的、顶端沾满了新鲜泥土、先前判断为疑似凶器之一的锄头。
然而这种农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
并且那上头那么多泥,能在上面检测到血迹等线索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基本为0。
所以怎么看,这次传唤,都算是白搭时间与精力!
而他以保护陶于昌的理由作为借口…貌似也不成立。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完全是有更适合且更常见的…呃、“和平调解”这一选择。
顶多费点时间,但绝对比现在的选择省力。
这一点,晏景医绝对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更心虚了啊。
沈衡翳有苦难言。
解释吧,像是在给自己没考虑清楚就行动的行为,强行找借口;
不解释吧,又像是他自傲过了头、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
思来想去,他干脆还是选择闭嘴,万事全靠对方悟,大不了顺着对方悟出的思路说,准没错。
然而良久后,晏景医只是道∶
“这样…也行。”
“哈?!你这就接受了?!”
还没等沈衡翳松口气,原先站在一边、浑身上下透露出幸灾乐祸的祁沧旬就已经忍不住先开了口。
不是、这事要换成他干的,不开玩笑,晏景医这厮绝对会先对他阴阳怪气一顿,然后才会没个好气地帮忙收拾烂摊子!
怎么换成沈衡翳,这人就变成欣然接受了?!凭什么啊?!
甚至说的还是“也行”,这算是变相地认可了?!
一句“凭什么”就这么被祁沧旬脱口而出。
正所谓祸从口出,这话刚出口,他就瞬间后悔。
倒不是怕、哦不,是“担心”晏景医对他一顿批。
这人就算是骂人,语气也是平平静静的,也就内容扎心些,只要不听就没有伤害。
主要是他这一句“凭什么”质问得太大声,倒显得自己没眼力见、不懂事儿了。这要是再在沈衡翳面前挨晏景医的批,那也忒丢人。
万幸,晏景医现在似乎是懒得理他,只是朝这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便重新将注意转向了沈衡衡∶
“那这孩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按程序来吧,等结束了,如果没问题…我再把他送回去。
……林姐她们还在春华村继续调查,如果这边没进展,那边也不会耽搁!”
许是为了给个交代,他后段话补充得很认真。
然而晏景医却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既然这边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办公了,沈队长如果之后有事需要,我们就电话联系。”
见对方一一应下,他又笑笑,转而对着祁沧旬便迅速冷下脸∶
“你,和我一块。”
……嘶,怎么感觉…东都那边的人,对晏顾问都言听计从的?
沈衡翳看出祁沧旬明显写在脸上的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地应声点头,不禁回想起先前去东都时,那边的人对晏景医的态度,不自觉想。
……他还真是越来越好奇,晏顾问在东都工作时的状态了。
不过眼下可不是好奇这事的时候。
讯问正式开始,待那二人离开,沈衡翳的便被里头的情况引去了神。
陶于昌面对警察,仍是安静坐着,只有在回答问题时才会开口应声,答完便闭嘴不言,瞧着就只是个不爱多说的孩子。
但细看又会发现,这孩子每说一句话,身体就会瑟缩一下,抬眸往询问者身上一瞄,随即便飞快收回眼。
可能不是不爱说,而是不敢说。
除开目前未止的根本原因,应当还有在新环境下,面对陌生人时,缺乏安全感的因素……
沈衡翳观察半晌,最后难免轻“啧”一声——
可怜孩子。
他手中还拿着榆思年新出炉的陶于昌档案,内容简洁,与先前他从时乐那了解到的基本一致。
这会儿问的依旧是基础问题,沈衡翳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忽而注意到什么,对旁边同样在看的同事嘱咐了声“继续盯着”后,便匆匆离去。
刑侦组的大门被打开时,里头早已坐了不少人。
祁沧旬原以为,这帮人瞧见来者是晏景医,估计都得和东都那帮同事一样,下意识停住工作先同他招呼。
结果倒好,招呼是有,只是这的每个人,都只是和见到朋友般、笑着朝这边唤了声“晏顾问”就算完事,连手都没招,更别说起立了。
更令他大跌眼镜的,是晏景医……
怎么这厮也笑着回应了?!还那么亲切?!
虽说这人在东都工作时,从未立过什么,见到他必须打招呼的无用规定,而晏景医本人也从不在意这些,对于这点,祁沧旬自是清楚的。
奈何东都的同事不管,执意要整那些没用的仪式。
再加上晏景医这人在东都时那股子严肃劲,实在有种让人忍不住客气的威压,他也就认了。
……但是。
但是!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晏景医这货对待湖西市局的态度就那么温和!!!
以往这种态度,他只可能在对方面对受害人、及其家属时才能看到!!!再者就是像詹衔盛那种年纪小点还自来熟的小辈!!!
总之!绝对不可能!对他这样!!!
更别说晏景医对这的每个人都宽宽柔柔的这种情况,他看着对方在东都干了十一年,根本!没有!!见过!!!
不是、为什么啊?哪有那么大范围的区别对待啊?
在他内心疯狂咆哮的时候,另一角的办公桌上已经探出了另一颗头∶
“晏哥!”
詹衔盛挥了挥手,把人引去后又毫不客气地瘫在桌前唯一一把椅子上,用手随意扇着风道∶
“热死了…我去、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坐在晏哥的办公位上,周围还坐着一帮人的感觉!”
要放以前,晏景医被单独安排在单人办公室办公的地方,那可谓是空无一人,每次他在那帮对方查东西,总觉得少了啥。
还是湖西这好!热闹!不过这感觉放晏景医的办公位上,也着实是新奇。
这边詹衔盛正真心感叹,那边的祁沧旬则实意嘲讽∶
“呵,是呗,庙小和尚多,也不知道你晏哥哪来的眼光喜欢待在这…噗!”
话未说完,他就结结实实挨了晏景医一手肘。
后者面上仍像是没事人那样,既没有赶詹衔盛起身,也没有花功夫骂他,只是平平问∶
“确认了吗?”
“嗯!那可不!”
詹衔盛伸了个懒腰,很快支起身移来屏幕∶
“你们之前查到的关于这位小陶同学的信息里,在一八年上半年,有他的休学记录,这块,我们也在培才的‘入学记录’里对上了号。
并且这一时间,也和当时上初一的小赵同学对上了。
而在这两位同学去了那没多久,培才就被湖西这的同志给一窝端了,所以在一八年下半年,他又重新回学校读了六年级。
而在今年七月……”
他用夸张语气一转重点,又将手指向屏幕上的一段监控中的三轮车∶
“也就是晏哥找到的这段,在直通登科书院的大路上,发现了小陶同学家的三轮车,很明显哈,坐在后座上的就是小陶同学本陶!”
“嘶、等会儿!”
祁沧旬皱眉看着监控图,猛然发现了什么,指向陶于昌背在身后的双手惊道∶
“这孩儿的手怎么是被绑着的?!而且这绳子…”
绑住手的绳子一端,甚至被死死系在了三轮车上,其留下的空间连一个转身都做不到,这是生怕孩子跑了啊!
“这…”
他震惊之余,转眼看向晏景医,试图在对方口中得出一个解释∶
“这到底是送孩子,还是押犯人呐?”
晏景医却好似看惯了,依旧气定神闲∶
“是送孩子,而且在他们眼中,这是一种爱。”
祁沧旬再次大受震撼,这回却轮到詹衔盛忍不住槽道∶
“我说祁老大,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啊?你又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怎么连这事儿都和第一次见一样啊!”
“这……”
祁沧旬瞧这二人都是副毫不意外的模样,顿了一秒后突然反应过来∶
“培才书院的那些受害人,也都是这样被父母送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