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一的…随身物?”
“嗯。”
林郁青抬肩抵着手机,手上仍翻看着案件资料,继续回应时乐∶
“什么随身物都行,最好是方便携带的同时,又有些好寓意的。”
时乐不解其由,但还是仔细回忆起先前林安一在校时的模样。
春华初中管得不严,寻常初中禁止携带的首饰物件,这边基本都不管,因而她们这些做老师的,自然也不会在这方面放太多注意。
听出对方停顿中的为难,林郁青放宽了语气∶
“别太紧张,我不急,你慢慢想。
林安一平常有什么小习惯吗?比如甩东西、类似于转笔一类的。”
如果只抓着一个细节往死里想还想不起来,那便再增加些更具有记忆点的画面来配合主题,起码印象会更为深刻。
手机另一边传来句“稍等”,随即便是输入法被迅速敲击的声音。
几分钟后,对面终于有了回复∶
“有……!许老师说…林安一初一的时候,有次甩东西,把一个学生的牙齿敲碎了。
好像是一块观音玉佩,平常都挂在他脖子上,用红绳系着的。”
“好。”
闻言,林郁青眼神顿时暗下,拿着现场照片的手紧了紧。
……没有。
现场照片里,林安一的脖子上并没有玉佩,只有长期佩戴配饰留下的浅色痕迹。
她放下照片,思虑再三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问∶
“时老师,等会有没有全班同学都不在班上的时间段?”
“等会?啊、有、有的,刚刚已经第三节课下课了,再上一节就该到饭点了。”
林郁青赶紧追问∶
“一节课多久?午饭时间有多长?”
许是她语气过于急切,连带着时乐也紧张起来∶
“四十五分钟……!”
四十五…来得及!
林郁青迅速捞起桌子上的外套,拉拉链时还不忘缓下语气,朝对面回一句“我等会到”,在听时乐应声后才挂断。
一趟过程下来,她已经出了警局大门,在给自己戴上头盔的功夫,又给沈衡翳发了条语音报备,随即便一脚跨过车梁,矫健地翻身上车扬长而去。
水月山的大路基本都经过开发、好歹有层水泥铺底,山路弧度不大,平日少有人走,自是开得容易。
林郁青到时,最后一堂课应当是刚结束,各层楼学生在老师的安排下站在楼前的空地上依次排队,队伍前面则摆了三锅菜、一锅汤和一锅饭,由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站在锅前拿着饭勺挨个盛。
盛饭菜的地方虽在室外,可看几名学生拿完饭便朝另一栋平层建筑走去,想来那边便是提供吃饭的场所,大抵能算作是食堂,好歹没让教学楼变成学习吃饭一体机,也不用蹲在太阳底下吃饭。
林郁青松口气,施力将车停靠在角落,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她迅速一个闪身到保安室前,不等保安开口便出示警察证,顺利入校。
春华初中学生不多,老师更少,她简单环顾一圈,便找到了站在学生队伍末尾的时乐。
后者原本在下楼后便一直往校门口瞧,此时也早已注意到这边。
时乐看看班里的学生,又随即带有歉意地看向林郁青,应当是想安顿完学生再过去。
林郁青本就没有催促的打算,见此也是微笑摆手,见对方安心转头后,才收笑,她站在阴凉处,一双锐利的凤眼似是不经意间扫过那边的学生,突然警觉——
陶于昌不在队伍里面。
为避免漏看,她又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将学生一个一个排除,确实没看到属于陶于昌的脸。
盛饭的队伍是按年级和班级排的,从班牌上看,现在才轮到初一,没有陶于昌已经拿到饭进屋的可能。
既然这样……
林郁青默默将目光移向坐在保安室扇风的保安。
“保安同志,我想问您件事。”
那保安原本还戴着眼镜、眯眼盯着报纸看,闻言抬头,见是方才要求进来的警察,立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态度端正∶
“啥事儿啊警察同志?”
“刚刚有没有个男生出去?大概这么高,头发留到这,瘦瘦的,说话的时候气音还重。”
听到前一句时,保安还不解地皱起眉,见面前的女警对着自己进行了大概比划后,他豁然开朗∶
“哦!您说的是陶于昌吧?我这边是没见过,估计啊是又逃学了!”
见保安毫不吃惊、甚至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林郁青讶异之余又追问∶
“他经常逃学吗?”
“是呗!还老是那个点逃学!大概离放学一两节课的样儿吧,说是要回家做饭,看我没有请假条就不让过,他就自个在学校找了、还是挖了个狗洞!
我寻思着他家大人又不是没手没脚,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让他个半大小子回去做啊?估计就是跑出去玩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子……”
林郁青没顾上对方最后那句嘟囔,只觉得在保安说出陶于昌可能逃学的消息后,心里头生起股没由来的不祥预感。
注意到有道的身形终于靠近,她点头朝保安道声谢,随即转头,朝匆匆赶来的时乐道∶
“时老师,麻烦带我去趟你们班!”
饭点时刻,班上人皆走尽,林郁青在时乐的示意下径直走向陶于昌的课桌。
抽屉的书本堆放杂乱,还有许多被揉成团的纸张,林郁青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一件一件将东西翻出。
最终在两本习题册之间,她挖出了一块硬物,在投射入室内的阳光下,反射出微茫——
一块观音玉佩。
……
“喂?沈队!派几个人出警!对、来春华村,关于林安一的案子我这边有新情况!”
话语间,林郁青三两步跨上陡坡,见执意跟来的时乐也正吃力上坡,叹口气,在挂完电话后伸手帮忙将人拉上。
“时老师,其实您不用跟来的。”
她这次去陶于昌家,说好听点是去正式传唤,难听点就是逮人,出于上次便去过,林郁早就记下了去路,无需时乐跟着领路。
更何况,眼睁睁看着学生被警察带走,作为老师,如何也不会心里好受。
时乐闻言,却也只是抹了把额间的汗,浅笑开口∶
“林警官,您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们办案的。我只是…想和于昌说句话。
……那孩子不容易,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帮不了他什么了。”
林郁青见此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见前头还有段难行的坡要走,便也没松手,就这样拉着时乐的胳膊一块走上去。
只是刚到陶家门口,她便脚步顿住,心中那份不安越发明显。
林郁青吸了口气——
空气中有阵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时老师,你站在外面,别看也别进来…!”
她刚交代完就挪步过去,在抽出腰间的配枪后,慢慢打开了一丝门缝。
在开门瞬间,原先微弱的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林郁青立马撞开门,拿枪的手直直对准前方。
阴暗的室内在那瞬间被闯入的阳光照亮,饭菜静静摆放在缺了脚的饭桌上,她伸手摸了摸碗壁,发觉饭菜竟是已经凉透了!
这里没有人,那另一间房……
她收回手,重新拉回警惕,漫步移到右侧的门前,施力推开。
一股血腥混杂酒气的气味,立即如洪水般涌来,逼得她几近后退,却又强硬地将门推开。
鲜血已然淌了一地,还差几厘米就能透过门缝流出,而血泊边缘已经出现了干涸迹象。
林郁青顺着血液看去。
桌上的电脑前坐着一具身躯,半仰头靠在座椅上,她伸手一碰,竟是已经出现了尸僵,甚至凑近时便嗅到了腐败气息!
时间对不上!
林郁青赶紧套上鞋套进去,而后顺着尸体的坐姿,掀开它的一部分衣物——
果然,已经产生了尸斑。
尸僵、尸斑、尸臭同时出现,死了最起码有三小时。
至于这具尸体的致命伤,只有脖颈处的刀痕——
一、刀、毙、命。
而在另一边的床上,则直挺挺躺着另一具尸身,同样已经僵硬,尸体胸口上的伤势在不知何时已经凝固。
林郁青小心翻起一侧、掀开衣物,不出意外在尸体背部,看到了尸斑。
而这两具尸身,分别是陶于昌的父母。
可是、陶于昌人呢?!
她定下心神,尽量不破坏现场地小心退出房间,随后将目光投向主卧的另一侧。
那侧房间紧闭,是这栋房子除去厨房与主卧外的最后一间房,也是最后一个可能。
林郁青握了握手中的枪,在靠近时,似乎隐约听到里面传出模糊的哭声,在将枪口对准后,立马将门打开——
没有人。
……怎么会?
林郁青迅速环视一圈,屋内只摆放了一套简单桌椅、一个衣柜,以及一张上下铺一体的双人床。
看来是陶于昌兄弟的房间。
确认的确看不到人后,林郁青不死心,她不觉得方才的哭声是幻听,而这间房间里能藏人的,也只剩下……
她看向衣柜,斟酌片刻后,决心打开。
三、二、一……
她心中默念后一个用力。
柜门上的灰顿时被震下,一个孩童被捆住手脚缩在角落,就连双眼与嘴都被衣物覆住,问声正颤抖地往里又缩了缩——
是陶于昌的弟弟。
……
“沈队!陶于昌失踪了!我在他家发现了他父母的尸体,都是利器造成的致命伤,死亡时间起码有三个小时,我怀疑是陶于昌杀的……!”
沈衡翳刚接通电话,就听林郁青焦急的声音传来,震惊之余立马回问∶
“失踪了?大概什么时间你知道吗?”
“时老师这边说,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陶于昌和她还有过沟通,大概是…十点四十五之后!”
“好,知道了。我安排去的人应该也要到了,剩下的情况,你们交接后再看,不要贸然单独行动。”
“明白。”
挂断电话,沈衡翳深吸口气,看向那边已经被他这通电话引起注意的榆思年∶
“榆思年,手上的事先别查了,帮我调出与水月山相通的马路监控,时间在今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左右。”
“哦、好。”
榆思年闻声点头,抬手转出了有关登科书院的界面。
她切换迅速,很快就将相关画面调出,在加速播放片刻后,在沈衡翳的一声“停下”后,顺着对方的意思,将画面中的身影放大——
陶于昌在一辆小型货车短暂停留的瞬间,一脚蹬了上去,随即跟着货车而去。
无需沈衡翳指示,榆思年便立即主动地调出了那辆货车,在之后监控中出现的身影。
在一路追踪的最后,于十一点五十一分,货车进入了湖西市内,而就在中心处,一个红灯的功夫,陶于昌跳下了车,一头钻进了市井人群。
也就是说,陶于昌现在…就在湖西?
他到底想干什么?来湖西难道是想去哪?
沈衡翳赶紧要榆思年继续追踪,奈何陶于昌在下车后,便进入了无公共监控的区域,一时半会还真追踪不到。
冷静间,他突然想起郑伸先前给他发的消息——
陶于昌向他打听了湖西最高的建筑,也就是…国贸大厦……!
一阵不好的预感在那瞬间涌上心头,沈衡翳立刻支起身,交代完榆思年如果有新消息立马联系他后,立马出了网侦组的门。
“郑伸!赶快安排几个人一块出警,我在门口等着!迅速!”
沈衡翳小跑着打电话进行安排,解决完警方这边,思索后又赶紧给消防队打了个电话。
虽不知陶于昌的真正目的,但好歹防患于未然。
……对了,还有一个。
沈衡翳在快到警局大门时,又顿住脚步,举着手机迟疑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只是发了条消息——
【沈衡翳∶晏顾问,国贸大厦,速来。】
画面一转,晏景医正撑在桌面,盯着詹衔盛新调出的资料,在后者紧张的目光中,他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开口∶
“也就是说,万朝集团不仅是培才和登科的股东,并且其中有个高管,甚至是这二者的创始人之一?”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詹衔盛提着颗心继续解释∶
“而且…根据当年的受害者家属表示,他们送孩子去的时候,并没有收太多学费,甚至机构那边还给了他们钱。
哦!然后我还查出,除了沈老弟那边两年前救出的受害人外,有一大批更早之前的受害人,有好些已经因病逝世了,而且病例上…你看!”
他指了指屏幕∶
“这些去世了的孩子体内,有些是失了器官的龙集团要她提供器官,再将器官运送到东南亚去。
而A国,处在东南亚地界。
这不是巧合。
突然,手上手机一震,晏景医低头简单看了眼便支起身∶
“我出去一趟,你们继续查。”
“等等。”
他刚回头,另一道身影便挡住了去路,祁沧旬定定站在晏景医前面∶
“晏景医,我们谈谈。”
……
同一时间,几名警察已经集结完毕,就等着沈衡翳一声令下便动身。
而后者却迟迟未开口,只是望着走廊,似乎还在等谁。
“……沈队?”
郑伸谨慎催促道。
就在这时,耳麦里也传出了榆思年的声音∶
“沈队!我找到陶于昌了!他就是朝国贸大厦去的没跑了……!”
“……好,知道了。”
短暂默声后,沈衡翳应话,反复确认走廊那边没人再来后,面色复杂地收回眼,转身时拍了拍郑伸的肩,再开口时,已经收回了那阵没由来的苦涩∶
“走吧。”
……
墙壁被碰撞发出响声,晏景医一声闷哼,眼神却依然平静,倒是同面前已然失态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晏景医……!你就不能别倔了!”
祁沧旬见自己说了半天,对方依旧一声不吭,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时态度更加激烈∶
“难道你以为你背后做的事能瞒得过所有人么?杜局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我了!他也肯定警告过你……!
包括现在的案子,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你还会像如今这样,紧盯着方龙和万朝不放吗?”
他双手此时还紧抓着晏景医的肩膀,说到这时,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力度越发收紧,再开口时,语气从质问中,又带上份无力和猜忌∶
“你一定要这么执着于过去吗?”
“…我执着的从来不是过去。”
晏景医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他的神色依旧淡淡,同往常那般,用再冷静不过的话语回应着对方,然后开口∶
“我执着的只有真相。”
……也只需要真相。
在祁沧旬短暂发愣间,晏景医一把拍开对方压在自己肩上的手∶
“没有其它事我就先走了。沈队长还在等我,如果耽误了我这边的案情,到时候就算是杜局来了也别想救你。”
……
天台无风,天气正晴。陶于昌直直站在天台,眼神平静。
一声巨响后,他身后的铁门被猛然推开——
“陶于昌!”
见陶于昌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沈衡翳松了半口气,可紧接着又屏息,柔下声开口∶
“陶于昌,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下来再说,好吗?”
陶于昌似是毫不吃惊于他的到来,闻言很自然便转过头,笑着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