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我收到了。”
沈衡翳看着新传收的文件,大气依然不敢松,他朝电话那头的榆思年道∶
“晏顾问那边,你发了吗?”
“噢、专案组的成员那边我都发了!晏顾问没在你旁边吗?”
听到肯定答复后,沈衡翳淡淡应声∶
“嗯,他在审讯室。”
说罢,他朝监控看去,恰巧在这时,坐在郑伸与陆青阳身后的晏景医被什么东西引去了注意,只是一个瞬间的低头,神情便有了转变。
当晏景医重新抬眸时,像是知道沈衡翳在看,他对着监控,缓缓比了个口型——
‘该换人了。’
下一秒,审讯室里外同时传起动静,晏景医起身搭住陆、郑二人的肩,俯身细语了什么,沈衡翳则在接收到交接暗示后立马去开了审讯室的门。
眼瞧着两名年轻的刑警面色一变后迅速离场,转而又来了个神色肃立、颇有些上级威压的男人,杨文昊依旧不为所动。
他认定了对面不可能有定他罪的证据。
起码在他的认知里,警方不该有。
刚一落座,沈衡翳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发出最后的警告∶
“杨文昊,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主动坦白的机会,如果这次你依旧没有珍惜的话,待会的所有流程,都是你被动归案的证词。”
见杨文昊依旧无动于衷,沈衡翳沉下气开口∶
“九月二十七号晚上七点半到八点之间,以及八点半到二十八号凌晨一点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杨文昊早就没了一开始的事事警惕,他单手撑着脸,手铐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最后也只作了他深叹一口气的陪衬,丝毫未起到本该有的警示作用。
他面露愁容,像是深感疲惫与无奈道∶
“警官,想必您方才一直在门外吧?那您应当知道……
唉,好吧,我再一次,我当时在加班,同事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如果您需要更详细的时间,那抱歉,我也不确定,我可不是那种紧盯着下班时间的人,我无法给出确切信息。
当然,如果你们因为这个就要给我定罪的话,那我也别无他法,毕竟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你们当官的要治罪,我又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呢……?哈。”
机会已经给了,是他自己选择不要的。
沈衡翳心下叹气。
他总习惯尝试在审讯时唤起嫌疑人最后、哪怕是只有一丝人性,即使对人命案而言,最终结果基本没差,但总归能给个安慰。
但面前的人显然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死磕到底的打算。
只是,对方还在赌,他们却是实打实有了证据。
他敲了两下桌子,引起杨文昊抬头后,字句清晰地开了口∶
“九月二十七号晚上七点四十三分,你离开公司回到小区,并进入死者家中与其发生了性/行为,导致死者私/密处产生撕裂伤。
发生关系后你又迅速回到公司,给当时你那些同样在加班的同事留了个印象,因你离开的时间间隔不长,再加上同事对你的关注本就不多,因而没有同事起疑,还恰好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而在多数同事离开公司后,在当晚八点三十二分,你再次回到小区,进入死者家中,一直待到凌晨一点半左右,勒死了死者。
期间你共进小区门两次,出门一次,而经过你精心的剪辑与替换,将七点四十三分的进入小区视频调转到了十点、把八点三十二分的进门视频转到了凌晨两点半。
你唯一一次的出门监控则被改在了晚上十一点二十分,包括公司内的监控也被你一并修改,最终呈现出了,你完美避开一切作案时间的监控成果。”
沈衡翳一口气说完,而后在意料之中的,听到了杨文昊毫不犹豫以“你们没有证据”作为反驳。
有时候他真的无法理解嫌疑人的行为,如果他们真的没有证据,又是从哪来的这么精确的数据?又怎么会自信地进行审讯?
问题纠结了半天,他又觉得,嫌疑人想来也并非真的完全相信他们自己的口中所说,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点侥幸心理,还有最后的垂死挣扎。
事实上,无论是警方还是受审人,双方都清楚,矢口否认在铁打的证据面前只会是无用功。
想到这,沈衡翳回过神,毫无松动地对上了杨文昊此时,已然有所忙乱的瞳孔,抬手便转过新导入文件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经过技术还原的原监控视频,并且我方技术人员,找出了经由你特别剪辑的监控中,所出现的一切漏洞。”
沈衡翳很难不承认,杨文昊在这方面的技术能力确实出彩。
但短时间内进行剪辑、并在警方调查到监控之前便及时进行无痕替换,这对榆思年来说,都觉得不可能完全零失误的操作,更何况是杨文昊。
可惜了,以杨文昊的能力,如果运用到正途上,绝对能有远比现在更出色的成就。
沈衡翳难免对这技术本身感到惋惜,停顿片刻后,很快就恢复状态,还没等杨文昊颤着嘴唇发表新的反驳话语,就最先一步,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简单果断地给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那份以杨文昊的第一视角,拍摄的江自渡生前,最后的视频。
视频画质清晰,还将江自渡全身上下录了个遍,该有的不该有的画面全都一览无遗,就连江自渡或是痛苦的短暂呻吟,都被拍摄者捕风捉影般没放过一点。
而同时被录入的,还有拍摄者未加任何修饰的原声挑逗。
那声音,一听便可与杨文昊的本音对上。
当然,杨文昊自是可以继续辩驳,但这些辩驳,在视频倒数第二个画面出现后,也就成了虚无——
那是视频短暂调转画面后,露出的杨文昊神色扭曲的全脸。
而在露脸后的下一秒,就是江自渡失去气息的最后画面。也就是他们初次赶到现场,所看到的尸体状态。
为了避免对面还想开些没必要的话,沈衡翳即刻补充∶
“视频是正儿八经的原视频,没有任何技术痕迹,就是经由你拍摄的,第一手资料。
杨文昊,你没有任何余地了。”
这话,本可被杨文昊作为他最后拖延时间、可以进行利用的自证陷阱。
但他好像一瞬间有了理智,没有再进行任何的本能性反抗,只是垂头,低低望着交叉的双手。
一切结果,尽在不言中。
见杨文昊良久不言,默然半晌的晏景医终于开了口∶
“所以,杨先生,现在,你可以坦白与江自渡先生真正的过往了吗?”
在他出声的那刻,杨文昊如梦初醒地浑身一震,他抬眼直勾勾注视起晏景医,原本怔愣的双眼逐渐清朗。
两声不明意味的笑从他嘴里发出∶
“是你啊…原来是因为你……呵呵…果然是因为你啊……”
模糊不清的嗫嚅断断续续传来,沈衡翳蹙眉∶
“你说什么?”
杨文昊却逐渐没了声响,眼睛虽依然紧盯着晏景医,但终归没再说什么,只是嗤笑着晃荡了两下头,重重吐出口浊气∶
“我没骗你们,我和他,确实是在学校排练室认识的。
我只是,只是隐瞒了一些细节。
……一些他邀请我作词作曲的细节。”
他眨眨眼,神色恍惚,在下意识开口时,记忆随之回笼。
2012年4月26日。
霓虹灯极速闪烁,音乐嘈杂,姿态优雅的酒保动作轻巧地便调出杯酒,挪到吧台的人面前后,便转身去招呼起其他客人。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有无法引人注意的天赋,即使这里是人群嘈杂的酒吧。
杨文昊挪过酒杯,闷闷抿了口,眼神却火热地盯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尤其是那些有反常态、相互交织身形。
这是他光顾这家酒吧的第二年,当然,也是他上大学的第二年。
说来也好笑,两年了,多少也算个常客,再不济,好歹也能混个面熟,他倒好,至今连一个服务人员都不记得他。
兴许是他确实外观上平平无奇,也兴许是因为在消费上,也实在难以让人在意。
旁人来这多半有同伴一起,要么也有些别的活计,至于他?啊,平庸的样貌、寻常的扮相,每次来也只是点杯最便宜的酒水,坐在角落盯着人群,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离开也毫无多余动作。
是不想放纵吗?那完全是多余猜测。
他不放纵,无非是家里人至今还要严格对他的生活费账本,就连这点酒水钱,也是他给同学替做ppt补上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做家教,结果才做了几天,就被父母发现,那么点屈指可数的家教费到手还没捂热,就立马被要求上缴。
明明都是大学生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依然像幼儿一样被家长死死紧盯,这活得还真是…不如死了。
杨文昊自嘲地嗤笑一声,浑然不觉,有道目光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盯着自己。
而当他终于有了几分意识时,面前已经多了道身形。
那是个穿着浅色深v领的男人,身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银饰,动一下便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上化着略微化妆的妆,阳刚中带有几分不违和的妖冶,在杨文昊抬头朝他看去时,还毫不躲闪地回应了个极具诱惑力的微笑∶
“帅哥,一个人?”
杨文昊看看他,很快又低下头,视若无睹地抿了口酒∶
“唔。”
见对方不起兴趣,男人也没羞恼,继续道∶
“既然这样,那就来咱们包厢玩玩呗!”
他语气中没带任何询问的意味,话一脱口,就径直过来拉过杨文昊的一边手臂。
而后者只是朝对方说的方向看了眼,象征性地挣扎两下,随即在对方所说的包间方向看了眼,果不其然瞧见有几个与这男人身形相量的身形杵在门口,估摸着就等他一挣扎,哥几个就一块上。
如此想来,他就更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杨文昊本就没有强烈反抗的准备,反正他身上也没什么可求,被拉去能干什么?杀了他不成?最坏结果他想不出,也无所谓,反正逃不了,还不如配合,兴许还能少吃点苦。
见他如此识时务,拽着他的男人态度好了点,连带动作也放轻了,把他带到包厢门口后,才再次施力、重重把他推了进去。
杨文昊面朝前踉跄几步,还没甩个狗吃屎,又被身后别的什么人拉了把,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唯唯诺诺扶了把脸上的粗框眼镜,包厢内各色摆动的灯光照得他眼睛生疼,在好不容易适应新环境后,他的目光就像是自动选择那般,没有一点偏移,就这么直直对准了包厢中央的人。
耀眼,夺目。
这是杨文昊定神后,对面前的人产生的第一定义。
那人本还被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簇拥,此时却也站起身,踱步朝他而来,面上带着真切笑意,颇有礼貌地伸出手道∶
“抱歉,可能是我有点唐突了,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
没等他说完,杨文昊就退后半步,轻声回应∶
“你是江舟,我们见过的。”
江舟闻言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意更甚∶
“啊,是呀,您竟然记得我,这真是我的荣幸。”
杨文昊不住偏过头又退后两步,却被江舟一把抓住手腕,前者讶异回头,登时便被后者眼中闪烁的情绪所引去注意。
是贪婪,是渴望,还有…不明察觉的欣赏。
他自小便对旁人的情感异常敏感,而此时江舟所传递来的情绪信息,与他目前所感知的,绝对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江舟他…欣赏自己……?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杨文昊收起眼底的情绪,喃喃继续∶
“后面就和你们猜测的那样,他说他欣赏我的才华,恳求我帮他完成创作,而我也没有说谎,我就是心甘情愿替他做嫁衣。理由,你们不是也已经猜到了么。”
他轻嗤一声,眉眼透着嘲弄∶
“从来没有人,和他一样肯定过我。”
晏景医轻声询问∶
“即使你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眼中的贪婪,明白他别有所求?”
“当然…当然。”
杨文昊木然点头∶
“很显然,对我而言,他那微不足道的欣赏,比铺天盖地的贪婪,更能引去我的注意。
我当时兴奋坏了,哪怕他对我的喜爱大部分是装的,但只要是有一丁点真情,我就甘之如饴。
至于音乐剧,他爱标自己署名就标自己署名,就算一字不提我,那也随他,我不在乎,我当时只求他分给我一点视线,我别无所求。”
晏景医转了两下笔,笔尖在纸面轻轻划过,几秒后,他顿住,接着问道∶
“当时,虽然你是无条件愿意为他创作,但江自渡,一定向你承诺、或者询问你有何所求吧?
很抱歉,我并不认为,他会相信你真的别无所求。并且他既然知道你在酒吧,又能自信将你带到包厢,必然也是有足够说服你的把握的。
告诉我,他当时承诺了什么?”
杨文昊对江自渡的杀意,在这趟下来依旧未得到解释,而既然江自渡对杨文昊施舍的欣赏,是杨文昊产生爱意的开始,那么为杨文昊的杀意埋下伏笔的,应当是与产生爱意所相当的一个开始。
比如,一个被背叛的承诺。
杨文昊没有否认,他了当回应道∶
“他当时说,他很早就注视着我了,就在那家酒吧。他说,没人比他更了解我内心的渴望,他说他能满足我想要的一切,包括财富、自由,以及…性/欲。”
他眼中闪过一瞬诡异的精光,接着发出声低笑∶
“你猜怎么着?那些东西我一个都没要,我当时一时冲动,直接就给他来了一句,我只想要你。”
晏景医眉头一挑,似是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没有拒绝你。”
“是啊,没有…没有。”
杨文昊又是声自嘲∶
“尽管我解释,说我愿意为他管制好自己,只爱他,只对他好,而我希望,他对我也能如此,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但他依然一口答应。”
不用多问,光是以江自渡大学期间被搜查出的“战绩”来看,不难敲出,他并没有守约。
晏景医自然也就没往这方面再多问,而是再道∶
“他是不是带你去见了楼段誉?”
突然提及第三人的名字,杨文昊一愣∶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他有没有食言。”
“毕竟结果显而易见,不是吗?”
听晏景医这么说,杨文昊只是无力地笑笑,瞧着颇为几分艰难地表达了认可∶
“是啊…很显而易见。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一样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郁黑眼圈的双眸中透出的疲惫,比方才要更甚∶
“抱歉警官,关于楼大公子的事,我并不清楚,或许这事你去问阿舟的话,会更能得到有价值的答案。
啊,我忘了。”
杨文昊一顿,扯笑道∶
“他已经死了啊。是啊…被我…亲手杀了的……哈。”
虽说证据确凿,但听杨文昊亲口承认罪行,还是办案以来的第一次。
晏景医轻快地转了圈笔,见他不愿回应楼段誉的事,竟也没再问,而是继续顺着开口∶
“所以,你对江自渡的杀意,起于他的不忠?”
未等对面回复,他又自行否认。
不对,江自渡大学犯下的那些案例,应当还不至于。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
晏景医立马转口发问∶
“江自渡大学期间犯下的种种案件,是你帮忙隐藏的,对吗?”
见杨文昊干脆应下,晏景医顿时了然。
果然,杨文昊一直都知道江自渡私下干的那些事,但不仅没去干涉,甚至还帮忙隐瞒了信息,并且看他的样子,做这些事,多半还是他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