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对仙神,下对鬼怪。历来人们总习惯将神魔混为一谈,但与魔相对的,却是佛。
这也是修界表面上说魔尊一念成魔,背地里却都认为魔尊是血祭白骨而成魔的主要原因。佛门有三大阿僧祇劫,须知立地成佛千难万难,要何等机缘非机缘,何等慧根非慧根,一念成魔亦是。
同上次在青鸾城不同,陆为霜这次是彻彻底底地将属于魔尊的威压释放了出来。修界素知魔尊法力高强,如何高强,却从未真正领教过。他们知道魔佛相对,佛法无边,对魔道之极,却根本难以想象。
常说听佛说法使人明心见性,不知是不是也像这般。仿佛身处虚空,五感皆失。又仿佛身处混沌,千音万象层出不穷。只觉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载浮载沉,化为虚无。
这简直不是能以简单的恐怖概说的。
魔尊只是静静站在那,就让他们化为了虚无,这比死亡更可怕。
沈行雪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陆为霜必定是做了什么。就连一边的姬酆都单膝下跪,做俯首之状。
他的心突突跳动,怔怔看着陆为霜变为赤红的眼睛,仿佛看见了菩提镜中被围困的魔尊。
这是在做什么?本来就法力有损,明明都能好好说了,还非要口出狂言动手做什么?
沈行雪重生以来自觉四大皆空,心如止水。结果先是看见菩提镜中陆为霜绝境之中自爆,又亲眼见到已成魔尊的陆为霜,再到刚刚以为陆为霜就要死了。五百年生离死别,重逢之日乍闻噩耗,他心中爱怜甚多,自觉不会再生出将陆为霜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了,然而还是他太天真了。
深呼吸口气,他再次无比后悔当初就不该将陆为霜逐出师门,因为没有料到今天。
然而,心念电转,终究还是心疼居多。他成魔以来心性转变乃人之常情,本就身陷囹圄,他又何必再多责怪?
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好言相劝,陆为霜却似乎只是想威慑一下众人,不过须臾便放下手,赤瞳也恢复了沉黑。嗤笑道:“真是会给自己抬高帽,你们有什么值得本座杀的?”
那种仿佛要化为虚无的铺天盖地的恐怖感从身上退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大口大口喘息。众人各自面面相觑,不敢多发一言。在那样恐怖的力量笼罩之下,他们甚至从心底里生出了敬仰臣服的渴望。
“咳咳,咳咳。”左蝉衣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道:“都说魔尊一念成魔,我们却都以为你是踏着尸山血海坐上这至尊之位。刚才我仔细体会了一番,能成魔者,果然不同于凡人。一念成魔,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话语里竟是已经相信魔尊是一念成魔,这对陆为霜来说应该是好事,他却神色一变,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本座一念成魔,你倒说说,本座念的是什么!”
“呃……”左蝉衣不懂魔尊突然这么激动做什么,非要说他血洗五大仙门才成的魔他才开心吗?眼珠子转了转,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行雪听了,却不禁一怔。他了解陆为霜,当初被他逐出师门磕得头破血流都拒不收回自己心意的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否认呢?
五百年,陆为霜果然已经忘了他,哪怕当初因他之死而一念成魔,这么久过去,回头细想,大概只觉得从前的自己愚不可及吧。竟然为了一个对自己没有半点心意,甚至逐出师门再也不看一眼的师尊而执着。
他摇头苦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黯然。
陆为霜看着沈行雪的神色,却心中一惊。沈行雪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他当初对沈行雪死缠烂打,沈行雪是知道的。万一……万一……陆为霜不敢想下去。
他不愿再让自己的一厢情愿强迫沈行雪,不愿再因此惹沈行雪不快。失而复得,他只想沈行雪能好好活着,也就够了。别的,不做他想。
他原本想,假如沈行雪觉得他讨厌自己,也许就不会困扰于被徒弟喜欢上的难题。又想,现在的沈行雪根本不知道他已认出了自己,他也没必要刻意表现出讨厌,免得惹其伤心。重逢以来,沈行雪更是事事维护他,于是又想,倘若师尊觉得自己讨厌他,那岂不是真的会难过?他只要表现的没有其他心思就好了。
他倒不是盼望能再修师徒情分,只不过再也禁受不住一个万一了。
他宁愿在沈行雪眼里是个值得千刀万剐的混蛋,也不想再做那个登徒子。
这段时日他事事小心,字斟句酌,可不能毁在这些修士手里。定定神,冷冷道:“本座若是一念成魔,还血洗五大仙们做什么?再污蔑本座,本座就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左蝉衣立马紧紧闭住了嘴巴。
沈行雪是无论如何都不信陆为霜会为了成魔而血洗仙门的,既然有传言他因师尊之死而一念成魔,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五百年前,在那场大战中,自然不止五大仙门,还有其余大大小小几十门派,想必都看清过陆为霜入魔的过程。
陆为霜现在可以表现得清心寡欲,却不能说五百年前他便如此,自知很难骗过沈行雪,便又哼道:“不管本座是如何入魔的,总之,本座现在是魔尊,断绝七情,是绝不会有任何执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