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斯的语调挺怪的,声线微扬,好像是想问什么,像冒着气泡的果汁,接着是相当长时间的沉默,这种非常微妙的反应让三隅默默看了他一眼。
香克斯也注意到这一眼,他放慢脚步,稍微等了她几秒,两人已经走到船上,和留守的船员打过招呼后,他们往船医室走去。
时值半夜,四处都静悄悄的,甲板上留着一盏小灯,海水的声音歇下去,船上一片安静,船医室没有点灯,香克斯进门后拉下电灯开关,暖黄的光线洒下来,墙上的钟表指着02:13.
他径直走向药品箱,挨个翻看药品的标签,伸长胳膊拿起一瓶棕色的液体,三隅猜测那是碘伏。
三隅慢吞吞踱到桌边,香克斯迟疑抬起头,看见她仍然是那张木木的淡定脸,好像很迟钝,不过很快,她似乎想到什么,啊了一声。
下一秒,这个迟钝的白毛抓起桌上一包酒精棉签特别自然地拆开,抬手就要往脸上按。
香克斯就没见过谁处理伤口是这么理直气壮的,他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用碘伏消毒剂,酒精会很疼。”
“我知道了。”三隅点头。
香克斯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两人面面相觑,空气凝滞的当下,她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三隅非常贴心地朝香克斯伸出手,还往旁边走了走,想要自己涂药。
莫名有种吐槽欲,香克斯欲言又止:“要不然还是我来吧。”
“我自己可以。”三隅的回答朴实极了。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三隅用桌上的棉球蘸取碘伏,行云流水地按在脸颊上,她按住伤口,听见香克斯不确定地问:“伤口很深吗?”
“我不知道,应该还好。”三隅说。
“这样啊。”香克斯咕哝道。
220伏的月亮浮在船医室的天花板,香克斯提了一下白天的事情,两个人为了不冷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三隅表情平静,也没指望香克斯会说什么其他话题,她收拾药品的时候,余光看见香克斯眼睛下面的皮肤泛着红色。
她奇怪地回头:“你发烧了吗?”
香克斯好一会都没说话。
三隅忍不住把手掌贴在他额头上,虽然温度很凉,但确实带着皮肤的温度,并且相当柔软。
“不….没有。”香克斯似乎很惊讶,但他没有往后退。
这个人居然有反应这么慢的时候,真是稀奇,明天会下雨吧。
香克斯确实没那么讨厌她,至少不像她当初以为的那样,甚至可以说跟她关系不错,毕竟被人近距离接触还没有躲开,说明对方不抗拒和她肢体接触。
“你要回房间了吗?”香克斯问她。
“是啊。”三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以为香克斯会拍开她的手,她放下心来,同时把手移开他的额头,刚刚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
“诶……有点无聊。”香克斯拖着长音说,“要不然我们随便聊聊天吧。”
嗯?说是聊天,是想问她什么事吗?还是说发现什么了?三隅微妙地盯着他:“倒也不是不行,别太久就没关系。”
“应该就一小会吧,反正大家都在熬夜,只有我们早睡早起好无聊。”香克斯孩子气地说。
这时候三隅意识到,对方这会也才十二三岁,还是少年时期,比十八年后的状态稚嫩多了。
她微微一怔,随后按住脸颊上用于消毒的碘伏棉花,坐在船医室的小床上,用行动表示自己愿意坐着听他说话。
在她的设想中,香克斯应该会在坐在单人转椅上,但没想到他居然径直走到她旁边,随后坐下来了,两人离得很近,这让三隅不太适应,她默默往右挪了挪,香克斯也很自然地往右挪过来。
行吧。三隅往右微微歪着身体:“说什么呢?”
“说说你的事情?”香克斯提议。
怎么又说这个啊,她实在找不到话题内容了,三隅为难地皱了皱鼻子,听到香克斯继续说:“你是怎么看光月御田这个人的?”
“在背后议论别人很奇怪。”三隅老实说。
“不是要说人坏话。”香克斯沉默了一下,“要是船长邀请那个人加入我们的话…你有什么看法吗?”
不愧是香克斯,还挺敏锐的,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对御田意外得很宽容。
“想做什么是罗杰先生的自由。”三隅说。
虽然她觉得最好别加入比较好,这样她能拿到道具。她含糊其辞后,看见香克斯用那种微妙的目光看她。
“对我不能说实话吗?”香克斯挑眉道。
“我说的是真的。”三隅坦然说。
“我知道,就是你说得半真半假,所以我才想听实话。”香克斯很随便地往后仰着脑袋,双腿往前伸,不是追问的逼迫而是闲聊的语气。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三隅问。
“你以为我认识你多久了?看表情就能看出来吧。”香克斯没看她。
表情?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三隅望向船医室墙上的落地镜,她的刘海虽然不遮脸了,但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前世没什么区别,乍一眼看上去应该很难看出情绪波动才对。
“算了。”三隅说,“我觉得很麻烦,考虑这种东西。”
她老实地跟他坦白:“怎么样都行吧,我和御田先生又不是朋友。”
香克斯重新坐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指着她说:“就是这个!我就想说这个!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看朋友的定义?”
这个人突然就激动起来了啊……三隅有点招架不住对方的态度,她想敬而远之,但现在距离太近,没办法闪避,所以慢吞吞地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呃…总之先有一方提出「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吗」然后等待对方正式答复……你那是什么眼神。”
话说到一半,香克斯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是小孩子吗!”香克斯大声吐槽。
怎么会有人的交友观像学龄前儿童似的,还非要口头上进行约定,这不是小朋友是什么?香克斯越想越觉得弗洛伦斯在某方面简直是一无所知,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但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她正在用十分率直的眼神看向他。
香克斯正想详细解释一下,船医室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留守的船员探头进来喊道:“香克斯!小弗洛伦斯!快出来看蓝眼泪!”
……
所谓蓝眼泪,主要就是海洋中的藻类大量繁殖造成的,细胞中含有大量的荧光素和荧光素酶颗粒,受到海浪拍打等刺激搅动时会发出蓝色的光。
三隅趴在船舷边,低头往下看,船只附近的海面漂着非常亮眼的蓝色光芒:“我第一次见。”
海浪翻滚而来,整片水域像宇宙里的星河。
留守的船员拿了两瓶可乐给他们:“是吧,这么大范围的蓝眼泪是这里的特色,只有在这个气候范围内夜光藻才会大量繁殖,我们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就大饱眼福了一次。”
三隅还在跟船员对话,手里的可乐被抽走了,香克斯特别自然地用手指勾着拉环,刺啦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涌,他等了几秒,才把易拉罐递给她。
三隅下意识接过可乐喝了一口,眼睛亮亮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香克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种自然现象了,他只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然后抬眼朝三隅脸上瞥了一下,她趴在船舷上,下巴抵住手臂,没有戴帽子的银白头发被月光照射得泛着光泽。
整个人没了平时的迟钝和冷淡,表情十分专注,是符合年纪的模样。
三隅收回胳膊,侧过头的时候,恰好和香克斯的目光撞上,她顿了一下,突然稍微把眼睛睁大了一点:“啊……我知道暗号是什么意思了。”
白毛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在一瞬间解出了答案,但香克斯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脸。
好像有点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