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新年快乐。’
黎宿先回了一句祝福,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的邀请——
‘猫,下次看。’
‘现在很晚了。’
时间只是个借口。
事实上,祁家那个门,黎宿是不想再踏进一步了。
那一句‘现在很晚了’发送过去后,隔了两分钟左右,这期间收到几条来自同学发来的新年祝福,才再收到詹长庭发来的几张照片,并说:“还有他们。”
这四个字,像是连接前面‘要不要来我家看猫’那句,也作解释,不是他单独想约她。
而在这个欢庆的跨年时段里,用时间作为推脱的理由,并不生效。
且,他发来的照片里,着装正式,像是刚从某场宴会里出来的那几人,谷枝,瞿祈,南惜,还有苏无奕他们都知道她今晚在大剧院演出,会活动到较晚。
如果,黎宿一开始用的是‘演出结束后还有活动脱不了身’为借口,那么詹长庭就不会从她刚刚婉拒的话里,窥破她的现状。
“我和谷枝去接你。”他又发来。
到这时,黎宿才发觉詹长庭这人是真的挺精的,心思很细。
要是他一开始就掐着这点,开门见山邀请她到家中参加他举办的‘跨年晚会’,和朋友们一起。
而不是先用‘看猫’作为试探,诱使她把注意点只放在‘看猫’上,中了他的圈套,然后把自己真实现状,以另一种方式明晃晃告知他,让他得了逞,有机会逮到她这么一个独自跨年的清闲人。
暗戳戳给她下了一个套,还赢了。
黎宿能想像得到詹长庭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有多骄傲,唇边的梨涡陷得有多深。
可惜啊,千算万算,没料到她对祁家的不喜。
是不掺杂任何畏惧恐慌的不喜,谈不上是十四岁那年在祁家心灵受创。
即便之前詹长庭陪同她去医院就医,在送她回家的路程里,她跟他说过不会把安池一人犯的错迁怪到其他人身上,但不代表她心胸宽阔到丝毫不介怀以前在祁家经历过的那些人情冷暖、猖獗不公的事。
包括上次姥爷让她送画到祁家,祁家女主人让她走后门,让佣人在言语上刁难她的事。
一件都没忘。
出租车向左侧路口行驶,司机打着方向盘,车子在转弯时有有大片昏黄的光亮铺散进车厢,黎宿的侧脸陷入半明半暗之中,在光里的容颜姣丽而清冷。
许久没收到回信的詹长庭,发起了语音通话,黎宿接,电话那头说话的人却是谷枝。
“黎宿,你现在在哪呀?”
电话那端背景音嘈杂,谷枝应是詹长庭置身在人群中心圈,到处都是人声,她的声音也格外欢快,听上去心情很不错。
“回家的路上。”
现处境已在刚刚未曾察觉的‘猫圈’里大意暴露给詹长庭知晓,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一个人?还是轻墨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
“那你想不想过来同我们一起跨年?班上大半同学都在祁家家里聚,这边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郁行哥今天也回来了。”
“不了。”黎宿缄默了数秒,还是拒绝。
“为什么呀,是家里有门禁规矩吗?”
谷枝问完这一句,电话那边清晰响起詹长庭干净清朗的嗓音:“给我,我跟她说。”
手机转接到詹长庭手中也就那么一两秒时间,可过了好一会儿,詹长庭都没有说话,人像是从喧闹的人群脱离出,环境音慢慢减弱。
黎宿等他。
也就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正前方路口从黄灯跳转为红灯,黎宿乘坐的出租车缓缓停下,司机将后车车窗落下,让黎宿看右侧高楼幢幢之间车水马龙的长街,不远处的夜空腾空而绽一朵五光十色的烟花,‘轰隆’一声,将黎宿的眉眼染亮。
司机笑着说每年都有不少富家子弟违犯市区不能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就为一时欢娱,纯粹玩儿,不介意罚款,反正他们钱多不怕烧。
半开的车窗外,视线范围的车道上有一辆银色宾利飞驰,看不见车牌,黎宿的目光落在那辆车,辨认了两秒,看不出是不是祁郁行的座驾,视线上抬,静看前方那一朵她不想错过,璀璨即逝的烟花。
很美。
手机那方一声门扉吱扭钝响后,黎宿听到詹长庭,不急不忙地问:“是你不想来,还是家里管你。”
夜幕上夺目的烟花散去,留下雾气缭绕,黎宿将车窗关上,眼角余光里那辆宾利飞驰后车窗落下了,她没去看车里面的人,回詹长庭:“是我不想。”
“不想来我家看猫,不想参与我组织的聚会,在班里也总是对我这么冷漠,黎宿,你是讨厌我这个人?还是因为郑轻墨和谷枝对我有意思,作为她们好朋友的你,谨守本分远离我?我要听实话。”
几乎是在下一秒他就接连着追问,声音里透有纳闷和细微的失落,黎宿没有忽视,手指尖抠着白色羊毛大衣摆下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块红色指甲油,已经凝固了。
无波无澜地回:“后者。”
“对我这个人是讨厌还是有点感觉?”
“不讨厌,没感觉。”
他似冷笑了声,很浅,几乎微不可察: “真实度有待考证。”
詹长庭自幼就是家里按照接班人来培养的,心性从不会幼稚到在黎宿说完不讨厌后,轻浮追问‘不讨厌,没感觉,那你会喜欢吗’之类的言语,而是直白而赤裸地真实。
然后他又开腔:“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别拿时间做幌子搪塞我,元旦跨年夜连你爸妈都还在宴场同人会晤,我不信你这个每天凌晨两点多都还在校网上看课的人早睡。”
詹长庭是年级委员,任务里有察看记录学生网课时长这一项,黎宿不疑这点,却因他后面的话怔了秒,“我爸妈?”
听出她的疑问,他解释说:“我刚见过他们,在官家后院,你姥爷引荐你爸给官家人认识。”
此官家非彼官家,非同小可。
黎宿曈孔闪过讶异,怎么可能?
每每姥姥姥爷回国,父亲都会尽女婿该有的本分,托助理送各种珍贵名品到家中请求与姥姥姥爷会上一面。在父亲事业和声誉在正轨上有了起色之后,姥姥偶尔会答应与父亲见上一面,但聊得不多,多是场面话,几句过。
姥爷则屡次三番拒绝父亲的求见,父亲出身怎样不提,姥爷素来不喜那些看着就憨厚又朴素的男人,姥爷觉得他们没一点雄狮过大江、疆场屠戮的男子气概,或许连野心都不敢有。
父亲黎知怀就恰恰是姥爷眼中那种老实男人,姥爷瞧不上他,在黎宿的记忆里,姥爷和父亲从未见过一面。
私下第一回听说,还是从詹长庭口中。
“你说真的?”黎宿难以置信,詹长庭还是用了‘引荐’这样大方得体的词汇。
“骗你能让我得到什么。”
黎宿倒不觉得詹长庭会骗她,只是这件是无论是在她这儿,还是在家族里,实属是奇闻。
“那你有见到我姥姥吗?”
“没有,听你姥爷说春节再回。”
“哦……”
黎宿想着事,不语。詹长庭又问她,语气比刚刚的认真柔和了几分:“你拒绝的理由还没告诉我,又开始装哑巴是吧。”
“没装。”
“那你说。”
平常智商和情商都不低的一个人,在这件事上不依不饶,执着到非要问出答案。
或许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就是想从她口中确定这一事实。
“我不喜欢祁家。”
还是跟他说了。
迎接来了意料之中的沉默,通话仍在继续,车子这时候抵达隐园家门口,黎宿下车前把通话掐断了,礼尚往来对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詹长庭。”
一门心思都在姥爷对父亲态度转换上,愈是蹊跷,愈是波诡云谲,越是让人心慌意乱。
家里没人,就连奶奶陈美安也不在,黎宿开灯坐在客厅沙发上,边等不回消息的父母回来,边用平板把近期因为紧张学业和演出而落下的时政报和科技报新闻全都翻出来,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看得眼睛干涩,脑袋胀痛,终于在凌晨四点十二分时,在一篇科技报道里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昨日早上七点国科网大篇幅报道了Eternity科创公司研究员林宥绅和黎知怀的多项科研成果,并大肆宣扬他们将共同研制出可应用于国防、航天航空、交通建设等领域的新型材料及技术,贡献给国家。
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