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叹了一口气,突然使劲儿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可恨我的嘴,不晓得什么轻重,竟惹下这么一桩事,带累得众人都惹麻烦。”
紫鹃和王嬷嬷忙一左一右拉住她劝慰着。
紫鹃道:“李奶奶,您辛苦大半辈子,才挣下了如今的身份体面,谁不得敬着您几分呢,您若真是那倚老卖老的人,认真不讲理起来,旁的人也是无法的,您却不会像如今这般忧心后悔了,更犯不着要弥补什么,可见呀,您的心里是好的,只是脾气急些,都是话赶话儿、赶出来的罢了。”
李嬷嬷十分灰心,往日的气势全无,只是喃喃地道:“我已是没用的人了,只是不服老,成日家儿只会添乱、讨人厌,这一遭儿我也闹得够了,今后我也不进来了。”
王嬷嬷拿了个湿毛巾子来给李嬷嬷擦脸,道:“老姐姐,哥儿姐儿不需要咱们了,便是长大了。他们虽然不是咱们养下来的,可是如今长得这样好、这样聪明,其中也有咱们的几分心思和苦劳,咱们应当高兴才是。再有了,咱们有年纪的人,这一辈子的见识是最难得的,莫说现在这些年轻的丫头们,便是老太太、太太,遇到些难决断的事,怕也都得依仗咱们这些老人家呢!哪回二爷屋里有个什么没见过的,还不是要请您进来帮忙瞧着呢?”
紫鹃也劝道:“正是这样呢,可千万别说不进来的话了,这是气话。便不去那边屋里,好歹也来我们这里坐坐,您老教导教导我们,我们也是极受用的。”
一席话说得李嬷嬷心里稍稍安定些,叹息一回,又好生谢过二人。
因还赶着要家去,便提了拐棍慢慢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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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林黛玉与众姐妹俱在贾母房内,如平常一般互相猜谜、说笑话。
老太太瞧着水灵灵的孙女儿们巧笑活泼,甚是开怀。
正玩笑间,丫头来报说:“史大姑娘来了。”
众人都笑说:“可算来了,咱们都在这里,就只差个她。”
史湘云进来给贾母请安。
数月不见,众人看她时,只觉身量仿佛又长高了些。
湘云仍是一概不用那些繁复的缀饰,在顶心梳了一个盘辫,利落地拖在脑后,两侧头发结成细辫,对称垂在两耳后,打扮得十分清丽舒朗。
这样式倒与宝玉前两年的发式有些相似,无怪乎他两个小时候养在贾母身边时,常被认作是双生子了。
湘云今日的一顶大红披风裹得并不十分严密,行动间便露出里面的一截子桃红色葫芦双喜纹背心和湖色缎地淡彩百蝶纹的一条长裙。
她也照常并不肯规行矩步地走着,踏着掐金厚底的麂皮小靴,硬是走出一种英姿勃发的气势来。
这史湘云乃是贾母的侄孙女,史侯家的千金。
因她尚在襁褓中时父母就亡故了,家里如今由她叔婶当家。
贾母怜惜她弱小可怜,在她小时候便做主接了来同贾家的姐妹们一处教养着。
老太太是大家族几十年打熬出来的体面人,最懂人情世故,近几年因为孩子们年纪逐渐大了,她顾及湘云毕竟还有亲叔婶在家,如此般常常离家旁居,恐怕落人口舌,所以便将湘云送回了史家。
自此,湘云只能间或回来荣国府住上一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自己家里。
这一次适逢过年,家家忙年团圆,又赶上元妃省亲等诸多大事,她倒真是隔了几个月未曾过来了。
湘云近年来模样渐渐长开,眉眼神情越发肖似其祖父,常能勾起贾母幼时的手足情谊。
此刻见她来,贾母甚是怜爱,问过路上是否顺利,鸳鸯等上前替湘云解了披风,又送她到贾母怀中细细看了一回。
贾母看见那靴子,便问:“怎么穿了这个鞋,可是外头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