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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尽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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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绿色的软烟罗只剩半截,扔在草席外头。躺在席子里的美貌女子,血肉模糊,面目难辨,遭到开膛破肚后,唯有肩头的芙蓉花刺青表明她的身份。

仔细翻找过,干干净净,毫无所获。

几次三番,足以证明怀珠现在所查的方向没错。只是这背后究竟暗藏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竟值得大动干戈到毁尸灭迹的地步。

那张阴柔面容又浮在眼前,怀珠难免有些恼怒。能唤作内官,显而易见只有皇宫大内的太监。即便是和举子闹事有关,也犯不着让宫里的太监带着金羽卫,千里迢迢跑到陵县灭门一个小小知县。九品的芝麻官,再如何也掀不起风浪,何况是几十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被抹杀。

再看尸骨未寒的芙蓉,怀珠努力平复心情,俯身捡起染血的半截披帛。人死了都不得安生,想来在芙蓉身上,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蓦地,卷起一阵冷风,吹的人骨缝生寒。下一瞬,脚腕处突然传来冰凉触感,有个东西正紧紧攥着她的脚踝,顿时惊的她寒毛直竖,陡然激灵!视线下移的刹那,怀珠手心翻转,纤细银针泛起寒光,准确有力地刺向脚边的方向!

“痛。”微弱的呼痛声响起,怀珠脚踝的触感瞬间卸力。

低头,身着血污囚服,浑身瞧不出半分人样的东西躺在她脚边,双眼微睁,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救,救我。”

沈怀珠瞥了一眼他身上被血浸透的破烂衫,血腥味直逼天灵盖,闻着实在有些反胃。她收回目光,利落地跨过男子,往乱葬岗深处摸索去。

“阿姐,阿姐,这有个人还活着——”阿云不知何时跑过来,小声唤道。

沈怀珠转身,瞧见阿云正蹲在那儿查看男子状况,“你想救他?”

阿云点点头,哀求道,“救救他吧,阿姐。”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便胡乱救?”怀珠皱眉道。她不是热心肠的活菩萨,没有普度众生的佛光,退一万步讲,刚才没有出手把这人送上西天,已是做好事不留名。

阿云失落地垂头,“大黄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每次梦到大黄,我都会想,要是它跟着我一起逃出来就好了。”

“……狗可以,人不行。”怀珠依然拒绝,全无商量余地。

奄奄一息的男子手指微蜷,气若游丝地咳了几声,嘴角渗出几缕血迹。阿云就在旁边,小小女孩儿哪里见得这般场面,想起血迹斑斑的大黄,终是没能忍住,泪水夺眶。

怀珠早就没管身后的人,仔细地又摸索过一遍,确认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准备喊阿云回家。不曾想回过头,看见的是另一番景象。

进气儿还没出气儿多的男子,挣扎起身,半坐着靠在旁边的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枚兔子珠花,尖锐的那端抵在阿云颈间。

阿云眼泪汪汪,作出害怕的模样,“阿姐,救我。”到底年纪小,不曾说过什么假话,骗人时没一点经验。这枚兔子珠花是怀珠买的,怕刺伤人,特意磨钝许多,便是真贴在皮肤上,也不会痛。

怀珠视线下移,阿云生怕男子体力不支,竟还偷偷伸出两根手指拖着他的手臂。

沈怀珠:“……”

拗不过阿云,她只好装作没看出两人蹩脚的演技,无奈道,“好,我救你,放了我妹妹。”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男子似乎已到极限,倏然倒地,失去知觉。

半山腰上头的巨石后,躲在阴影里的两人不约而同扶额。

“陆主簿,你老实说,前些日子路过那间破庙,你是不是进去偷偷供奉香火,给公子下降头了?”紫袍少年压低声音,瞠目结舌道。跟在自家公子身边多年,扶影头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

回想昨夜,府衙大牢里,公子面无表情把浸过盐水的匕首刺进那龟公的肩头,任由龟公凄厉惨叫都无动于衷,活阎罗般的人,转头竟躺在乱葬岗里假扮个濒死的人,实在是惊悚。

陆清执缓缓摇着手中折扇,故作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扶影嗤之以鼻,目光落在扇面勾勒的几支鹅黄色蜡梅上,皱了皱眉,真诚发问:“这扇子是不是救过你的命?这等冷风呼啸的冬日,你都不肯离手,莫不是哪个姑娘送的?”

他不懂画,看不出画技好坏,却看得见正中间的几朵花苞尽是墨团,明显是有人故意破坏。这么显眼的污渍,即便是出自天下最好的画师,也断不可能金贵到时刻不离手的地步。

再看这位文弱的主簿大人,仗着一张俊俏面容,万花丛过,处处留情,相熟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没见他对哪个十分上心,想来是有心上人。

陆清执一眼看穿扶影的想法,折扇一收,嗤笑道,“肤浅。”

“切,你才肤浅——”扶影轻哼一声,立马开口反驳,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向乱葬岗的方向。

“陆主簿,你大约得挨板子,至少二十。”扶影拍了拍陆清执的肩膀,颇为同情地说道。

这番话说的陆清执莫名其妙,他顺着扶影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凄凉乱葬岗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正一人拎着一只脚,倒拖着个男子在慢慢往山下挪。

“……”

“待公子回来,少说也要罚你四十大板,不,八十大板。”扶影幸灾乐祸。

公子素有洁癖,如今肯听陆清执的馊主意,穿着脏兮兮的血衣躺在乱葬岗已是破天荒,万不包括像牲畜般任由两个姑娘在地上拖行,堂堂的大理寺少卿颜面折损到这等地步,脾气再好也不会毫无波澜。何况公子性情大变,总是阴晴不定,扶影几乎想得到,陆主簿挨板子的惨烈场景。

扶影真心道,“我这儿有几瓶公子赏的金创药,送你。”

.

天边皎月蒙尘,云来云散。

观音庙响声窸窣,“阿姐,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微弱烛光亮起,沈怀珠拿着巾帕沾水,擦去双手的灰尘血渍,对阿云焦急的喊声恍若未闻。

阿云颤颤巍巍试探男子的鼻息,似是探到还有生气,浅浅松了口气,“救救这位哥哥吧,阿姐。”

怀珠扔下帕子,径直走过来,她倒想瞧瞧费尽心思凑上来,打得什么主意。

指尖触到男子腕骨的刹那,怀珠察觉到明显的抗拒感。她无声勾唇,嘲弄地笑了笑,昏死之人何来知觉?眼珠子微微转,生出个好主意。

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怀珠忍不住发笑。她不动声色收回手,吩咐阿云,“将白日里采的药草捣碎,浓浓煎一碗来喂给他。”

阿云忙不迭点头,飞奔而去。不多时端着一碗弥漫着涩苦味道的药汤走进来。刚熬好的药气味最浓郁,苦味熏的阿云忍不住干呕。

白日里,沈怀珠只采了一味药,便是黄连。

“阿姐,喂不进去,他牙齿咬的太紧了。”大半汤药淋漓洒在男子衣襟,眼看碗里只剩下几口药渣,阿云急的像热锅蚂蚁,求救般看向怀珠。

怀珠接过药碗,“我来喂。”药汤撒了大半,苦味消散不少。沈怀珠轻晃,沉淀的药渣漂浮起来,呈现出更难下咽的色泽。

“良药苦口,不吃药病怎能好?”她恶作剧般把药碗抵在男子唇边,试图撬开牙关送进去。对方越抵抗,她手上的气力越大,僵持一会儿,男子的唇边竟被磕破,冒出豆大血粒。

电光石火间,一只力气极大的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腕!

沈怀珠毫不意外,飞快掠过捏在她腕骨上的修长手指。她虽不习武,却察觉到对方指节间的粗糙薄茧,生在这样的位置,非习武之人莫属。然而这人的模样却没有半分粗武气,苍白的脸血色寥寥,一双丹凤眼微阖,露出虚弱疲态,更像个病秧子。

她瞥着男子眼尾染血的泪痣,手腕轻抖,将碗底残渣泼过去。男子本能闭眼躲避,这一刹那给怀珠留下足够的时间反应,她扔掉药碗,反手以匕首抵上对方的脖颈,毫不掩饰眸中杀意,“说,谁指使你来的?”

男子垂眸望向颈间利刃,又缓缓抬眼,眸光含情,语调缱绻地开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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