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上没人喊他,孙虑重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好在他不是需要点卯坐值的大小老爷官,偶尔翘个一两天的班也不是事。可惜想翘的人没这个机会,有这个机会的人不热衷于此道,老实人孙大夫吃饱睡足,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医馆挂职去了。
昨日崔钟秀来得突然,姚无方也没交代一声,她需要的东西医馆里没备齐全,孙虑重先给她支了一些,剩下的孙大夫能帮她调度,于是两人约定几日后可以遣人来拿。
但孙虑重到了医馆,却见门口的管事一脸紧张。他一来,管事就疯狂地给他比眼色,还用笔杆指了指上面,给他做了个‘贵人’的口型。
孙虑重隐有所觉,往楼上走去。
崔钟秀坐在最里间,手放在双膝上,在待客桌旁的圆凳上坐得笔挺。崔家同样是世家大族,比之其他世家稍显逊色了些,但老牌世家的底蕴摆在那儿,也差不到哪儿去。崔家这一辈统共两房三个女儿,比不了梁家任家那到处派发世子王妃的做派。但崔钟秀声名响亮,书画双绝,待字闺中时就是华京千金闺秀的规范楷模。昔年和业皇帝万寿祝贺,时值谢将军北疆大胜,举国同庆,崔钟秀一幅贺寿的《江山锦绣图》至今还挂在天家列书排墨的宴江楼上。
孙虑重不知道对方怎么来得这么快,先是朝她见礼,崔钟秀起身点头,孙虑重便说:“王妃怎么来得这样快?医馆东西还没备下,可能调度还需要些日子。”
“叨扰郡王了,我都记着呢,不是为那些。”崔钟秀笑笑。她梳着妇人打扮的发髻,行止有度,笑也是不太过的。她身上穿着素雅、寡淡得像一朵幽幽的玉兰。
崔钟秀说话声音也轻,几乎不带任何气息:“昨日我来烦扰郡王,话却未说清楚,家去才知失礼。五郎说郡王与我二人一家,藏头露尾容易招人生厌。我一介女流,说话一尺三分,不曾注意这些,郡王别与我见怪。”
“王妃说的哪里话,”孙虑重哪里会挑她的理,连忙摆手。天下伤患病痛一视同仁,过了手的病患,除了身上的病痛以外孙虑重也不愿意多想。没用的东西想得太多,会影响他考虑治疗的方案。若不是谢白多提了一嘴,他也不会去猜崔钟秀需要的那些东西要用在哪儿,她拿着姚无方的手方,姚无方也不会忽悠她就是了。
眼下孙虑重就装不知道:“......所以王妃来是?”
崔钟秀说:“郡王也知道,五郎的腿脚自娘胎带疾,这顽疾跟了他二十多年,本也是看不好的。但姚大夫接替孙圣手坐了太医院后,看了五郎的腿便说有救。”
“只是方法有些冒进。姚大夫说,五郎是脚上的骨头自小长歪了地方,需得破骨拆肉,将歪曲的骨头扭回来,再用药续着接上。”崔钟秀垂着眼睛,一幅很不安的样子抚着心口:“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五郎一说,我便觉得郡王也是医家大者,班门藏私,瞒着实在过意不去,一夜没得好睡,现下讲开了,才觉得好些。”
人心是有些劣根性在上边的,谁的腹中都有酸水两斤,非亲近无法剖白陈骨,坦荡二字说来容易,可世间少人习惯敞怀。
可若并非天生坦荡,那就得是时时记挂心上,刻刻惦记所想,才能分心给他人情绪一点心思了。若是旁的人听王妃和定王如此记挂自己的一两情绪,还肯剖陈私密,少不得要有两分动容,可惜是孙虑重。
孙大夫职业道德过得去,不去多想病人病患以外的事,他不窥探、不好奇、也就不动容。
他给自己定义的身份是大夫,不是家人或郡王旁的什么,在大夫前边坦白,那不是应当的事吗?
因此孙大夫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崔钟秀的这套说辞和谢白的猜想大差不差,他的外伤刀法不如姚无方精妙,拆骨破肉,听着简单,实际学问玄妙,颇有难度,不是亲眼所见大概是难以想象的。
孙虑重面色不变,心里倒是叹了一口气,若是姚无方施刀时他能在一旁观摩帮手就好了。
他心里想着事,嘴上就有些心不在焉,和崔钟秀推拉了几句闲话,也不叫她白跑一趟。孙大夫亲自给王妃搭了丝看看身体情况,又拿了点调理身子的药给王妃带回去。
王妃不便在外久坐,说着便要起身告辞。她起身弯腰的时候时候不知怎么有些眼熟,孙虑重想着好像是在哪儿见过,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窜过谢白之前石破天惊的那一句:“这么算来,崔大人还是你的伯舅——”
他楞了一下,才想起来了京兆府的崔蕴之正是崔钟秀的亲哥哥,这俩人一母同胞,难怪会觉得眼熟。
谢白忽然在那种场合下来了那么一句话,是他本来就不大体统随时脑抽筋呢......还是说,他认为崔家是可信的呢......
他本来好好地说着话,突然这么卡顿了一下,就招了崔钟秀的好奇:“郡王,怎么了?”
算起来,崔钟秀和谢将军差不了几岁,北疆出事的时候崔大人也才赴仕不久......
孙虑重在京中没几个熟悉的人,也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能够问话的人了,竟然病急投医,张口问道:“王妃,我对京中事务不太熟悉,能多问两句其他的杂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