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钰回来见他如此,忍不住皱眉。
“你怎么了,头疼?”
“没有……”
傅行空顿了顿,总不能说他只是想叹气吧。
阿喜已经噤声,他同谁都能咋呼,但就是在小姐面前心里发虚,格外乖巧。
啊,这不是说小姐不好的意思,只是她太严肃了,很少笑,虽然最近吧不知怎么缓和了许多,但余威犹在。
说到这里,他偷看了一眼,发现小姐这会儿就是在浅浅地笑。
关钰未曾注意到他的暗中观察,或许也未曾自觉,只是交代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尽可自便,阿喜会带你出去的。”
阿喜连连应下,这也是另一个他不希望乞丐大哥走的原因,他总觉得在乞丐大哥面前,小姐连语气都会更温和一些,特别好说话的样子。
傅行空点头:“好。”
踏出客房前,关钰看了阿喜一眼,后者先是一愣,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对了,走啊乞丐大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的!”
说完,拉着人就兴冲冲地要往外跑。
关钰在远处目送两人离开,转身去了书房。
这边,阿喜领着人一路穿过玉园的中院门廊,又穿过前庭正堂,一直走出了大门,指他去看不远处青板巷的一角。
那里搭起了一个矮棚。
先前说过,这一带都是大院富户,院墙高长,彼此相去甚远,一条青板巷总共也就开了两三户人家的宅门,玉园又恰在深处,更是落得清净,少见行人。
那矮棚距离玉园大门也就十几步路的距离,却刚好靠在墙角,头顶有檐,周围用密扎的竹篱围起,内衬木板,再盖上茅草作顶,如此挡些小风小雨都不成问题。
傅行空意识到这是什么,脚下迟疑。
阿喜浑然未觉,几步上前拉开了作门的草帘,里头其实只有躺一个人的大小,进去是直不起腰的,只能坐着,看着是简陋了些,但地上铺了干草又加了一层麻布,比直接睡硬泥地不知软和多少。
“虽然不知道乞丐大哥你为什么一定要睡在外面,但是现在天太冷啦,你身体又不好,我就帮着搭了这个,喜欢吗!”
阿喜笑呵呵地献宝,实则心中嘀咕,事情明明是小姐吩咐的,但小姐不让提,他不明白为什么,也没敢问。
傅行空原先沉默,目光落到内里时却不免一愣,他看到了一块石头和一只碗,那是他之前落在小月巷的东西,那夜遇袭事发突然,本以为就算事后回去找,也很可能已经被清走了,谁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
石头是用来当枕头的,碗是那一夜在酒棚小二不要了送给他的,放别人那里都是些不起眼的垃圾,但对如今的他而言,却是极少数属于他的东西了。
他从未同阿喜提起过他以前睡在小月巷,于是吩咐做这些事的人究竟是谁,根本已不作他想。
这一刻傅行空忽然觉得,或许玉姑娘其实是个很强势的人,很多时候她看似温和,实则几乎不会给人拒绝的机会,因为早在采取行动之前,她就已经将各种考量都考虑在内了,所以她总是在底线之上,直接给出那个最容易被接受的选项。
奇怪却在于,傅行空发觉就算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一点,也并未觉得反感。
也许是因为她确实顾全了许多不经意的细节,甚至愿意尊重他那些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坚持。就好像这身破烂衣服,其实就是一堆破布缝缝补补,谁扔了也不会觉得可惜,但穿着它,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一名不文的乞丐,随便躺在哪个角落,他都觉得安心。
那日醒来,他说想要回自己之前的衣服,其实没有抱任何期望的,那身衣服又破又脏又臭,怕是刚到就让人给丢掉了,可谁知竟真的给他还留存着,只是简单清洗了一下。
晾晒过的旧布料散发着干暖的气息,就好像此刻眼前这个小棚子里干草的味道。
这些年傅行空在小月巷里吹过风淋过雨,每一次都只是蜷缩在墙角,不躲不藏,他内灵还在,就算身体大不如前,受些苦楚也只是难熬,远不至于危及生命,他接受这自我放逐般的落魄,由得风雨将他裹挟磋磨,好像整个世界独剩下一个他,无人在意。
像他这样无用的人,本也不必被在意。
暖屋温床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如果被善待的前提是要改变,被关怀的代价是被期望,那么他情愿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他只想做一个没有名字的乞丐。
就像现在。
这个初冬的晴天,阳光洒在高高的院墙,院墙的另一边就是玉园。
此刻他抱腿坐在干草上出神,心中平静安稳。
书房里,关钰对于某些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毫无所觉,她正在同影卫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