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有风,低低呜咽着,吹乱两人衣摆。
她沉默不语,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傅行空想她来去各州,见多识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玉姑娘,你听说过‘幽王六臣’吗?”
关钰动作一顿:“听过。”
幽王六臣,是暴君幽王昔年麾下的六名爪牙,传闻他们泯灭人性,用灵魂换取权势,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些年里百姓积怨已久,天下英雄志士无数,可幽王生前却没能被暗杀乃至推翻,与这六名恶臣脱不开干系。
在世人看来,幽王罪不容诛,这六名恶臣同样死有余辜。有人说他们当年就给幽王陪葬了,也有人说是逃出生天藏匿起来了,但都是人云亦云,没有定数。
其实,若要说到这幽王六臣,就又会给幽王更增添一份非人的离奇色彩。
她先前说“用灵魂换取权势”,可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事实。
幽王生性多疑,却一度极为信任这六名恶臣,不是因为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多么洞穿人性的眼光,而是因为,他与这六名恶臣皆立了魂誓。
什么是魂誓,对普通人而言它不痛不痒,对习武之人而言它可成心魔,但与幽王立下的这道魂誓,可不是那等自证己心的虚晃一招,而是真正的交付命脉,放弃灵魂,献上生而拥有的一切,去证明自己全身心的臣服。
这并非危言耸听,因为真的有人曾以身试法,前车为鉴。
昔年六臣各司其职,其中负责统兵的御军使,在幽王执政后期起兵欲反,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幽火焚身,万劫不复。
当时有无数人目睹了那可怕的场景,千军万马之中,被簇拥的御军使竟毫无征兆地惨嚎起来,身上凭空燃起幽绿的火焰,那火诡异极了,水浇不息,土扑不灭,分明肉眼可见地熊熊燃烧,偏偏那御军使身上的衣物竟始终完好,全无一丝被烧灼的痕迹,据说是因为那火是烧在灵魂里的,等它烧尽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而死。
传闻被幽火焚烧的死相是极其恐怖的,皮肤惨败发绿,面容枯瘦如槁,且不知为何,久放无尸臭,这是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因为当年那御军使死后,幽王怒不可遏,发配陈尸万年,后来那尸体就一直挂在某处,直到幽王殡天,王城大乱,昔年旧仆去为他收尸,也依旧保持着当年死状,宛如僵尸。
那次谋反的结局,让天下人眼睁睁目睹了背叛幽王的下场,无形之中打压了人心志气,人们又憎又怕,却怒不敢言,又使得暴政继续维持了十余年。
任何人说起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语气都是沉重的。
关钰叹了口气,她虽不曾亲历,却也已经注定要背负这份沉重。
傅行空同样面色沉痛,但他在意的并非那当年六臣。
“那玉姑娘你可知,这幽火魂誓,是否会累及后代子孙?”
关钰下意识皱起眉头,她身在局中,自然能明白他的心意,可他冒然这样发问,是很容易给自己惹麻烦的,换成别人听见,很可能会怀疑他与六臣的关系。万一不小心背上六臣后代的嫌疑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情,他又无法自证,任何人都能拿它作把柄,让他沦于不义,受千夫所指。
她略作犹豫,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只听闻,那魂誓是这样立的——愿献魂为祭,俯首为臣,求世代同奉,千秋永昌。”
世代同奉……
傅行空苦笑,虽然早不抱什么希望,但真正听见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一沉。
关钰这会儿是顾不得那些了,她犹豫再三,忍不住叮嘱:“你以后不能这样问了。”
傅行空明白她的意思,他如何能不知个中风险,只是机会难得,忧而心切。
况且他觉得,如果是她的话,有些事说一说,也没有关系。
今夜的话题过于沉重了。
她喝酒喝得有些凶,闭眼倚在门框,稍感醺然。
夜深人静,她看似小憩,心中却也转着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