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钰感到了一种挫败。
人在喝醉的时候,往往会依照潜意识行事。
她原以为他在玉园那边过得应还算舒心,可现在看来,能让他在喝醉之后下意识感到安全的地方,竟还是这里。
好了,现在换成她想喝酒了,如果不是那边还有个醉鬼等着她去收场的话。
仿佛这大半年来都做了无用功,她总该有资格感到些许失落。
小巷深长昏暗,只落得进三分月光,男人蜷缩在阴影之中,却有衣上云纹随着他呼吸起伏,若隐若现。
今日他本是陪阿喜出行,仍旧穿了那件浅灰色的锦衣,似乎还是这件最得他心,只是此刻人倒在巷边,衣服也难免沁了满地雨水,尽皆狼狈。
关钰低叹一声,走上前去。
傅行空当然是醉了,但依稀又没有醉得那么彻底,至少意识朦胧间,他知道有人将他扶了起来。
沉淡的草木苦香将他包围,那让他感到一种熟悉,他不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却一时想不起由来。
一片衣袖自他掌心拂过,他闭着眼,下意识将之攥住了,心神微松,竟喃喃低语:
“你也会走吗……”
他确实醉了,他没想说给任何人听的。
可是她听见了。
关钰怔在原地。
沾了满身雨水的人湿湿凉凉靠在她怀里,她低头去看,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这一刻她想起了曾经觉察过的一些矛盾之处。
名字、名誉、名气,这个人什么都放弃了,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情愿躲在这偏远小城做个潦倒乞丐,好似铁了心不想与任何人再有瓜葛。
可如果他真想躲着人,又何必留在这人迹纷纷的喧哗之地,他甚至都无所谓自己沦落到去城外找野菜维生,却依然每天都会回到城里,睡在街头巷角。
一些搁置许久的疑惑就此解开,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原来他怕寂寞。
关钰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想过,傅行空会有害怕的东西。
这个人,能独自抗下世人的恶语偏见,能承担她不知好歹的憎恶与杀意,他明知这条路走到尽头是一无所有,也仍旧如飞蛾扑火般不肯回头。
他好像很勇敢,他大概什么都不怕,即便关钰已经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可在她本心里,他始终都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傅行空,一剑在手,就是万夫莫当。
可原来,他怕寂寞。
所以他遇见她,轻易就被她说服留下,等真正留下了,他又不肯留在玉园内,只在墙外巷角搭起的草棚里偏安一隅。
是因为怕寂寞,所以想要人陪,又怕终有一日人走之后,还要更加寂寞。
就好像曾经热热闹闹的关家,再也没有人会走出来迎接他。
脑中念头转过,关钰忽而哽住,前所未有地惶恐起来。
那怎么办……
他如今已视她为至交亲朋,每每相对同饮,总能见得几分开怀模样,她甚至还曾愚蠢地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
可她会走的。
他这样重情,如果她突然不见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关钰心中沉沉,被揽在怀里的人始终安定,彼时傅行空早已睡去了。
所以他不会知道,就在这个盛夏雨后的夜晚,在这条两人初见的小月巷,只为着他酒后呢喃的一句话,她已做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傅行空醒来时,入眼是熟悉的玉园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