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钰不以为意:“是你的话,他们不会责怪的。”
他为关家做了那么多,父亲他们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一定都对他感激不已,又怎么会介意这种小事。
听她此言,傅行空却是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不怪……
义兄信任他才临死托孤,可这十几年里他不仅诸多失职,从未切身保护帮助过她,如今享尽了她的好,居然还生出了监守自盗得寸进尺的心思,男子汉大丈夫,这般作为已近乎是背信弃义,他自己都觉得无颜来见。
坟边烧起了纸钱,他在墓前伏身磕头,额及尘土,虔诚郑重。
他甘愿请罪,为自己这十数年的落荒而逃无所作为,可唯独情之一字,是覆水难收,他确实自始至终不曾后悔,哪怕如今知道了她只为报恩而来,心中黯然之余,他却仍要庆幸,她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路能遇见,能同行,就已经很好了。
他跪了许久,直到关钰看不下去,将他带回坐下。
她坐在他身旁,递过去一个水囊。
傅行空试探性道:“酒?”
“……”听出他语中期待,关钰还稍稍歉疚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是水。”
她也不愿叫他失望,但以他如今情况,比之一年前还要更加虚弱,实在是马虎不得。
傅行空也就问问,这些天瞿清看得他很严,他其实也知道禁忌,只是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从这人手中接过太多次酒,下意识便问了出来。
今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他们坐在石头边闲聊,好像又回到了黎城那处玉园门前的石阶上。
傅行空喝了一口水:“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开幽王墓。”关钰答道,目光自他手中水囊一点而过。
只要开了幽王墓,她就有机会在天下人面前,将那帮幽王罪裔引出来。
傅行空了然:“所以,幽王令真的在你手中。”
“在。”关钰点头,“你还见过的。”
傅行空正觉茫然,就见她解下腰侧长刀,递给他看。
昔年关家先祖用阴铁铸成了幽王令,后来的关家为掩人耳目,便又将幽王令锻成了一把刀,也就是眼前这把渡罗。
怪不得她昔日曾说,倘若自己能成事,皆是仰仗于此刀。
“灯下黑啊。”傅行空感叹这一手大胆巧思,“你说要引他们出来,那些人当真会上当吗?”
关钰淡淡道:“他们只能上当,因为错过了这一次,幽王墓就再也不会开了。”
除非他们甘心于永远做一窝老鼠,再不奢望翻身,否则对于幽王罪裔而言,这就是一场无法回头的豪赌,输了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若赢了就能逆天改命,余生后代都不必再东躲西藏,荣华富贵更是享用不尽。
多么美好的一个梦,这是幽王后裔几代人一脉相承共同在做的一个美梦。
而她,会把这帮人最深切渴求的这个美梦,亲手毁灭给他们看!
听她清浅说来,傅行空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原来她一个人,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
放松身体靠上身后石头,他又喝了一口水,想象着它如果是酒的滋味,目光放远时,他忽而注意到前方高耸的山崖峭壁上依稀有字,原先离得远时不觉,此刻坐在近处不经意仰起头,才得以看见。
“何惜此身焚烈火,愿化修罗斩阎罗。”
他喃喃念出,关钰闻之一愣,笑了笑道:“只是昔日愤懑所抒,一时激昂罢了,见笑了。”
昔日愤懑,何等轻描淡写的说法。
傅行空心中酸涩,不禁在想她刻下这些字的那一日,自己又在做什么。
想必是还在小月巷里醉生梦死,虚无度日吧。
他着实已错过她许多。
但是,往后再也不会了。
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愿意陪她一起,再不会轻易留她一人寂寥独行。
迷迷糊糊间他如此想着,手中水囊不自觉地落在地上,浸湿了那里一小片泥土。
他已然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