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也是翻来覆去,不如来看你抄什么。”她语气平淡,眼神却落在他案上的那页纸上。
他微顿,将册页递至她手中,低声道:“这场宴,是个交叉点。”
沈瑾瑜垂眸细看,手指拂过那行字,冷静的眸中骤现光芒:“李祈、唐景安、齐云恒……他们竟早在那时便已同席?”
她继续往下翻:“那年春宴结束不到半月,南镇署盐仓突发火灾,一名值守官吏横死仓中。”
赵煜晨点头:“案后,李祈旋即调离回乡,不久即挂职刑部主事。而齐云恒,以‘伤病未愈’为由请退,销声匿迹,至今七年。”
“这场宴,”沈瑾瑜轻声道,“或许不仅是庆功,更像一场密谋起始。”
她合上册页,眸光渐冷:“李贵妃表面失势多年,实则暗线犹在;而齐云恒……极可能替李祈顶了那场火。”
赵煜晨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她。那目光不似探询,更像是在等她把结论说完,又仿佛在替她默默背负某种沉重。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低了一些:
“赵煜晨,你说,我是不是太执着了?总想着把一桩桩、一件件都翻出来,不惜触宫禁,不惜得罪旧臣……”
她低着头,指尖在杯沿轻轻转动,声音淡得像随风能散,却又有某种固执藏在语调里。
赵煜晨沉默了一瞬,随即轻声道:“若这叫执着,那我情愿与你一起。”
沈瑾瑜抬头,他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竟没有一丝犹豫。
她没再说话,只抬手替他添茶,壶口与杯沿之间氤氲蒸腾,指尖不经意地轻触了他的手背。
指温不烫,却像在那一瞬,逼退了阁中所有夜寒。
赵煜晨没有抽手,只顺势覆住了她的指节,声音极轻:
“沈瑾瑜,若有一日你登上那座位,天子之巅、九重威压,我也想站在你身侧——不是替你挡风,而是与你并肩。”
沈瑾瑜怔住,手却没有抽回。
风声穿堂,帐幕微微晃动,两人静默对视,时间仿佛凝灯下跳跃的火光之中。
她终于轻声开口:“你总会走的,对吗?”
赵煜晨微笑,眼底却难掩那一点不舍:“总得有人去前线打出声势,替你换一条能走得更稳的路。”
沈瑾瑜看着他,许久才低声道:“你若去,我不会留你。但你若负我……”
“负你之前,先负我自己。”他语气温柔却坚定,“我不是来走一程的。”
她轻轻笑了一声,笑意里藏着苦涩:“那你记住,若你死了,我就不登基了。”
“那我便只能活着回来。”他低低道,眼神像火焰似的亮了起来。
这一夜,宫中无人知晓,东宫密阁内,两人之间那道不言而喻的界限,悄然松动一分。
而赵煜晨手下那页抄录,仍放在案前:
“永平五年春,贵妃之兄李祈……宴设紫宸殿,同席者,唐景安、齐云恒。”
——
夜半,风停雨息,京中万籁俱寂。东宫静如深潭,唯有密阁角落的灯火尚未熄灭,在案前投下一圈暖黄光晕。
沈瑾瑜未眠。
她坐于案侧,一封薄笺摊在掌中。那字迹清隽凌厉,是赵煜晨亲笔。只是墨香未干,笔锋间却压着未说出口的重量。
她早知赵煜晨迟早要走。
不是避风,而是迎锋。
——他要去西北,入军中,随侯远整肃边防,筹粮操兵,为她所谋之道扫清前路。
这是他们一早就知的局势,只是谁也未言明。
灯下,沈瑾瑜目光微敛,将信收回袖中,起身披衣。未惊动宫人,她独自一人推门而出。
外阁灯火犹在。
她静静立于门前,看着门扉微掩,缝隙中透出淡淡灯意。她没有敲门,只道:“还不睡?”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赵煜晨仍穿着常服,未卸肩甲,像是早就等她。
“殿下今夜第二次来了。”他低声笑,语气轻得像风,“可比起方才,那时候你还肯倒茶,如今却是空手而来。”
沈瑾瑜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自顾走进阁中。案上卷宗整齐,册页已封,无战事奏折,唯有一柄未收的短剑,静静搁在榻边。
她伸手取起那剑:“你什么时候走?”
赵煜晨将门合上,语气温平:“五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