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一无所有的他们,彻底成了流民。路上遇到官兵就将他们往那荒山野岭里驱赶,不要影响了城里老爷们的生活。流落到山里又会碰到剿匪的官兵,砍下他们的头,拿回城里去,权当是剿匪的功绩。
张四一家四口,在官兵驱赶时与妻女走散了。大道不敢再去,他带着儿子走在这深山老林里,好在现在还没入冬,一路过来勉强靠野果、野菜果腹。
听完张氏父子的故事,宝莹和贺重山陷入了沉默,望春则哭得稀里哗啦。
这姓张的汉子是个彻底的庄稼汉,一直埋头在田里干活,从没去过县外的地方,甚至都说不清自己家到底在哪个方位。就这么为了活命一路往南成了流民。
流民是每地官府严防死守的,因为大庆王朝已经两百年了,不缺人的。可每块土地能养活的人是有数的,人多了就总有人吃不上饭。流民不会给当地带来好处,只会空吃掉许多粮食。
流民多了还意味着治安不好。他们在林间山地吃野菜也就罢了,饿起来会变成小偷,变成强盗,偷抢路过的村庄、路人。所到之处自然被人当害虫一样赶来赶去。
“女公子,他们可要怎么活啊?”望春抹抹眼泪,眼睛都抠红了。
三人终于不计前嫌——主要是望春不计前嫌,背着张氏父子小声蛐蛐。
“干嘛问我。”
“这里不是你说了算吗?”望春回敬宝莹。
钱也都是她的。
见宝莹装了那么一大匣子的金银珠宝,望春出门可没带一分钱。
“你可要当个好人。”望春虎视眈眈地盯着宝莹。
宝莹迫于望春的压力,看看那又可怜又难看的父子俩,想起出门时颜章说的他要去安置流民的那些话,觉得这种人还是别往自己家地盘上带的好。他们也不知道往北的清水镇在哪里,叫这名的指不定南方也有好几个,不可能送他们回家。
她便说:“将他们带到荆州去,路过城镇时给些盘缠安置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养活儿子了。”
这样这对父子有了生路,吴州也少了两个流民。他们还得北去洛阳,也不能一直带着这对父子。
另外两人自然是同意了她的提议,觉得这样安排很是妥当。如果原地将这对父子丢下,就算给了钱财和吃食,他们也不见得能走到活命的地方。况且他们自己的干粮也不多了,路上也没敢去大城镇添置什么。他们本是打算离了吴州地界,就去荆州吃香的喝辣的。
至于宝莹那点不让流民去吴州的这点小九九,贺重山和望春自然是没法领会。他们本就要去荆州,觉得把这父子带出吴州地界,安置到荆州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父子俩脏兮兮的样子,宝莹都不想多看。
正常时候,宝莹只一个表情,望春就懂她在想什么了。
见宝莹愿意帮助这父子俩,望春也松快了,没再马着脸,提议道:“要不,用贺重山的衣服给他们换上?这样看着也体面。”
得了宝莹的应允,望春立刻取了两套贺重山的寻常布衣让父子俩关上。张四感恩戴德地接了,拉着孩子跪地不住磕头。
一行人收拾整顿好,又继续上路。
张四抱着一点点少得可怜的行囊坐在车辕上,他们那换下的破衣服他竟也舍不得扔,团城一团塞在了行囊里。他们那辆更舍不得扔的小推车,被贺重山用绳子绑在车后面也一并带着走了。
二郎被望春裹了一床毯子塞在车厢门口躺着睡了,这孩子不知道多久没睡得这么香了,马车的摇晃他是一点也不在意。
荒山野岭不好走,一天下来。他们虽出了吴州地界,却没赶到落脚的城镇。
趁天还没黑,贺重山找了一片高山脚下的石子河滩落脚。
而张家父子跟着他们吃了早午两顿饭,看上去精神也好了许多,思维也活络了,一路上不停打听他们要去哪里。埋锅造饭时干活也非常勤快,又是去捡柴火,又是垒锅灶。
总之,非常想一直跟着他们。
二郎也活泼了一些,但还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围着他们姐姐、哥哥叫个不停。
望春又起了恻隐之心,用她的话说,反正他们到了城镇也想找个车夫,何不留下这对父子呢。
他们一路带了这么多钱财,一路北去,贺重山难免有离开两人干点杂事的时候。普通车夫万一起了歹意,趁机害了她们卷款而逃,上哪里哭去。
这对父子就正好,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们于他父子又有救命之恩在,他还带着个小儿子,行事难免得顾及一些。
望春列举了大段理由,条条在理,还没消下红肿的眼睛哀求地看着宝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