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明好后悔。
他这一生太过叛逆。出生时不幸失去母亲,他被父亲关在清净门。有那么几天可以下山。但也不过是从一个宗门跑到另一个宗门。结果都是牢笼。
每一次触目可及皆是妙丹峰的景、上善宗的景。
因为不曾见过天地广阔,便捧着把剑,成天嚷嚷着要济世扶危,要降妖除魔,要当大侠……
随着年岁越大,他心中的不满愈演愈烈,与父亲吵嘴不知多少次才换来了历练的机会。任务完成,他高兴不能自已,顺道跑到上善宗告诉外祖。
一切都往好了发展。
清水派面临危机,外祖肯答应他一同前往。
夜深人静时,外祖问:
“怕吗?”
他说不怕。
那时太过天真。
等到亲见外祖倒下,风明怕了,怕得浑身发抖。无力与懊悔顷刻间仿佛急拍猛打的海浪,一下子埋葬了他。
别说施救,他甚至害了外祖。
溪源村时,中了幻境不曾察觉,风明暗骂自己除邪急切,下回定要吸取教训。清水派追魔而去,外祖亦在他身后忧心嘱咐:“明儿,莫要急躁。”
风明听到了,可没听进去。
所以如今只能抱着一具冰凉的尸体跪在茫茫雪夜里。
如果他不挥出那一道灵力就好了。
如果他的性子不那么急躁就好了。
如果他不传音给外祖就好了。
……
但命数都由天定。
只要还在这片苍穹下,便人人卑微如蚁。无论修士亦或是凡人,谁能撼动?
……
清水派掌门和众多弟子听到声响急忙赶来,天光熹微,却见风明白雪积肩、泪流满面,双手牢牢压住若叒洞开的伤口上。
其实血已流尽、干涸,即便不按着也不会再有血了。
就连上善宗掌门也折了吗?这不见踪迹的妖邪竟如此厉害?掌门不由骇得后退数步。
他被弟子接住身体,回头看去,是李壬。
李壬朝他微微一笑,低声:“掌门,不可丢了士气。”
这倒是个不错的弟子。
掌门上前,几滴热泪落下,砸在若叒的身上,融了些许雪花:“风小道友,节哀顺变。”
“是魔修。”
风明哑声。
“没看清脸。”
喉中飘进冷雪,裹挟着嗓子眼冒出了血腥气,他垂眸:“很强。我与外祖皆不敌。”
“这、这可如何是好?”
掌门乱了神。清水派小门小宗,他接手以来安安稳稳地度过数年,偏偏不知在哪儿、从何时招惹了恶敌。纵然历经世事,掌门也不免慌张。
“您不必忧心。”
风明强撑着为外祖收敛尸骸:
“我即刻书信给父亲。”
“恐怕来不及。”掌门蹙眉:“书信抵达到令尊从清净门赶来仍需时间。”
“我知道。”
风明一眼不眨:“那魔修在同我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冷声:“何况今晚他的目标是我。”
“你……”掌门张口欲言又止。
懂得他刚受了刺激,心中仇恨烧得正烈。
但若叒都抵挡不了的魔修,负隅顽抗有何意义?
又听风明道:
“掌门您快些安排,让其他弟子尽早散去吧。”
膝盖僵硬,风明缓慢地站起来,牢牢攥剑,眸中灼亮,迸出狠意:“今夜,我仍驻留此地。”
掌门被风明的神色激了一下,平静了杂乱心绪,道:“怎好让你独留?我身为清水派的掌门,定当誓死捍卫本门荣誉。”
负隅顽抗也是选择。
“传我令,本门弟子愿意留下的便留下,不愿的也可离去。让那些要留者在门内各处布置阵法,尤其是议事殿更要细致,夜里我们集中在那儿御敌。”
李壬领命。背身,在没人留意处,他露出个血腥的笑:今晚,保管你们都有留无活。
*
凤翎在玄气门没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那村子覆灭他们并不知情。
“不过,近来听说清水派混进了魔修。好生厉害,数名弟子惨死其手,或许村子的事情就和那魔修有关。”
凤翎冷笑一声。
一村子的人都没了,这临近的宗门说什么不清楚,无非不愿徒生事端罢了。
被看穿了,但玄气门掌门也只不过讪笑,衣袖一扬,送客的意味明显。
*
清净门。
日薄西山、余光横照。
风时在打理殿前的圃子,一只传音灵鹤停在他肩上,风送着风明的声音落入耳中。
“清水派现魔修,外祖殁。儿夜守此地,望父亲相助。”
手中灵药掉到泥巴里,顶端新开得细小白花摔烂。尘土中唯有皎洁如月的花瓣零落成泥。
风时攥紧手。
他以前是个风风火火的医修,打起架来毫不含糊,做任务冲在最前面,比一众剑修还猛,但在妻子去世后,他再没出去过。
关在清净门的何止风明一人?
如今……如今……
有些邪魔外道,即便不去招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