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灯挡在他的面前,握在星咏哲平手中的短刀从背后刺入,贯穿了他的心脏。隐隐露出的刀尖在薄叶月眼底折射出冷锐的寒芒,鲜血迅速在水无灯左胸晕开,不断扩散开去。
薄叶月停在原地,难以置信:“不……”
水无灯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和他以往在午后的公园拉小提琴时没什么不同。纵然这里没有阳光、没有灌木和鲜花,也没有在池塘中嬉戏的水鸭,他的眉眼在浮动的灰尘中一如被暖阳照射着那样明媚,对薄叶月来说堪称耀眼。
“我其实、其实不止是想和你……”
“对不起、月,对不起,我一直在看着你,请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月,我不止是想和你当朋友。我喜欢你。
水无灯的眼睛始终望着薄叶月,其中明亮的光彩一点点散去,视野里的画面逐渐变成黑灰,薄叶月也褪色了。
他见过薄叶月褪色的模样,在那间茶舍,薄叶月被薄叶林间指控跟踪他,是个缺爱、阴暗又病态的孩子。他多么想站出来反驳,告诉薄叶林间事实不是这样,他一直知道薄叶月在跟着自己,不如说他正是用自己为诱饵,一点点引诱薄叶月踏出那名为孤寂的自我封闭的洞穴。
但他最终没能说出口。
无论是在那时,或者后来在医院中、在薄叶家,在当下。
是他在引诱薄叶月,跟踪薄叶月,凝视薄叶月,看着这个和自己截然不同备受命运摧残的生命是如何坚韧地活下去,得到些微善意便向阳生长,绽放出似纯白雏菊花一样的美丽。
他多么惊叹、多么钦佩,连原本存在些微悸动的与大和柏野的相处也变了味儿,与大和柏野不断加深的联系,也不过是为了更多更近地了解眼前这个人。
只是他始终不敢,不敢对薄叶月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他的阴暗和私心,没有勇气为薄叶月知晓。
水无灯的手指轻轻擦过薄叶月的脸,带去了一滴泪。他低低地呢喃:“……就当是为了我。”
那手垂下了,带着不可追逐的温度永远地垂下了。星咏哲平松了刀奔去拿引爆器,薄叶林间再度举枪朝星咏哲平射击,似乎大和柏野也朝这边跑来——奔跑声,枪响,雨声,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水无灯留在脸上的温度。
薄叶月跪了下来,用手臂和肩膀支撑起闭上了双眼的水无灯,他不断摇头,眼泪大颗砸落,他的心碎了。
他是个没拥抱过爱的孩子,当他推开星咏哲平跑向薄叶林间和大和柏野两人,他心中未有抉择,也什么都没想。
他并非不知道挣开星咏哲平会有多么危险的后果,也不是怕这两个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了或好的、或坏的浓墨重彩的男人因自己受到牵制,他的逃跑不是为了不让星咏哲平伤害到任何一个人,也不是为了自己的逃生。
薄叶月只是觉得,如果他的生命能够定格在所有人都望着他、试图伸手去抓住他的这一刻,那就非常好了。
比他自己原本设想的,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某个美丽但无比陌生的地方要好得多。
他逃离星咏哲平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拥抱爱意和死亡的准备。
然而、然而,是水无灯死了。
这个真正拥有爱而应当活下去的人,为他而死。
薄叶月环抱着水无灯的尸体,仰头发出凄厉的叫喊!黑发纠缠在白皙的脖颈上,那脖颈如同要断裂般弯折。
却有悲伤的时间么?怀中尚且温热的躯体被粗暴扯开,薄叶月怔然,沉痛的魂魄尚未附体,已被强行从地上拽了起来。他含泪的空洞双目看见身旁的大和柏野,这个男人奔至他身旁,俯身单臂扣住他的大腿,用未受伤的右肩扛起了他。
世界倒转,他看见平静地躺在地上、胸口插刀好像只是睡着了的水无灯,看见黑色的手枪砸落在地,和星咏哲平缠斗在一起的薄叶林间。薄叶林间的蜷曲的头发和身上泛红的纱布影影绰绰在他视野中晃动,随着大和柏野的脚步声,一切都越来越远……
然后他们跑出了仓库,一直往前跑,风与雨拍打着头脸,薄叶月的身体在大和柏野肩膀上颠动,世界也在摇晃,直至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猩红粗壮的火龙自骤然爆炸的仓库掠向天幕,在漆黑的雨帘中狰狞地灼亮了半边乌云。
一切覆灭于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