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种不答,只垂着眼帘,恍若未闻。
范蠡低声叹气,随即转身朝厅外走去,临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文种
“子禽,好自为之。”
范蠡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文种缓缓抬头,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他长叹一声,以袖拭泪。神情凄惶地离开了议事厅
......
营帐内,气氛肃然
勾践坐在桌案前,不时低头翻阅书简,不发一言。范蠡站在一旁,也不出声。
范蠡伸手去添了桌案上的灯油,因为知晓君上心情烦闷,所以动作也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
他一边动作着一边观察勾践的表情,见他眉头紧蹙,心不在焉,目光落在一行字上迟迟未动。
范蠡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即垂眸,将烛台摆回原处,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眸中情绪。
良久,勾践合上竹简,闷闷道:
“可收拾妥当了?”
范蠡单膝下跪,低头拱手道
“臣已收拾妥当”
勾践缓缓起身,走到范蠡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范蠡终于抬头,烛光缱绻,灯火摇曳,越王的半张脸隐在了阴影之中。
“大王,臣已为大王安排好了。明日大王便可起程前往吴国。臣当竭尽所能护大王周全。”
勾践微微侧过脸,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臣相信大王,必能周旋自如。”
“如此甚好。”勾践轻声叹息道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只静静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营帐里蔓延开来。越王寡言少语,范蠡也不是话多之人,文种可以和越王谈笑风生,他不能。
君臣有别?顾虑太多?或许吧。
夜深,风寒,秋意袭人
勾践轻轻按了按眉心,低声道“大夫且去歇息罢”
范蠡当即拱手“臣,告退”
勾践目视范蠡离去的背影,缓缓垂下眼帘,从刚才起,垂在身侧的手就无意识地用指甲抠弄着指缝的软肉,直到指尖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尝到了痛,才回过神来。勾践咬了咬下唇,低头看着血肉模糊的指尖,神情恍惚地将手藏进袖中
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向床榻走去。
却说那日
伯嚭听说文种登门拜访的消息,蹙了蹙眉,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来看着他身边站着的侍从。
"你说什么?"伯嚭不敢置信地问道。
侍从低垂着脑袋:"是......是的,大人,有位叫做文种的人找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伯嚭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我知道了,让他回去吧!"
侍从听到这话,犹豫了下,还是说出口:"可是大人,他已经在府外等候许久了!"
伯嚭冷哼一声,抬手将茶盏打倒在地"让他走!”
侍从见状,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伯嚭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心里慢慢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忐忑不安。
文种?他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难道是有所图谋?
伯嚭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抵住额头,陷入沉思。
片刻后,太宰府的管家匆忙赶过来,跪在伯嚭面前"老爷,您快点去前厅看看吧,有人闯了进来!"
伯嚭闻言,眉眼顿时染上一层寒意:"谁敢如此放肆!"
"是......是文种!"
伯嚭听到这话,眉头紧皱起来,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莫慌,我去会会他!"
"是!"管家领命离去,伯嚭随即穿戴整齐,朝前厅走去。
伯嚭来到前厅,就看见文种端坐于桌案旁边,品着香茗,神态自若,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
他微微敛眸,随即大步跨过去,径直走到他面前
文种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就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朝自己走近,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伯嚭在他面前立定,低头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良久之后,还是文种先开口:
"大人不必惊慌,今天来此只是想与您商讨一件事情而已。"
伯嚭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文种抿唇微笑,没有继续与他争辩,而是拍了拍手掌,立刻便有几名侍从抬着黄金白璧走了进来。
伯嚭看到这幅景象,瞳孔猛然收缩,心跳也跟着加速跳动起来,脸上闪过震惊的表情。
文种瞥了他一眼,示意那些侍从把东西全都摆好,随即才转过身来看着伯嚭,意味深长的看着伯嚭,开口道:“大人,您请过目!"
伯嚭心里的惊愕越发强烈,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那一箱金灿灿的黄金白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文种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底,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怎么样?大人,这可是我特意给您准备的礼物呢!"
伯嚭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这一箱的黄金白璧,眼底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咽了咽口水,眼神却始终没有移开那一箱的黄金白璧,"你什么意思?”
文种看着他,笑了"大人,您明知故问,不过是因为这里面的东西,足以让您心动罢了!"
伯嚭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和贪欲的光芒,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冷笑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种挑眉"大人何必装糊涂?"
伯嚭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我听不太明白!"
文种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伯嚭眼底闪过一抹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开口道:"文种,你我素无瓜葛,何须绕弯子!"
"是吗?"文种笑了笑"那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今天来找您,确实是有事相求!"
"你要我帮你什么?"伯嚭扭头冷哼道,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文种见伯嚭终于上钩,脸上笑意更甚“大人果然聪慧,我此番前来,正是有一桩大买卖想要找大人合作!"
伯嚭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买卖,竟然值得你亲自跑来?"
"嗯……这个嘛......"文种低低笑了两声,随即看向了他身侧的侍从
伯嚭立即会意,转身对侍从开口道:"先下去!"
"是!"侍从们垂首,躬身退下。
"现在你总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吧!"
伯嚭待人走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文种身上,沉声道。
文种这才起身,跪地致辞道:“寡君勾践,年幼无知,开罪吴王,如今愿作吴臣,又恐吴王不受,故遣文种来拜见太宰,望太宰能在吴王面前美言。”
伯嚭听到这话,脸色立马阴沉了下去,冷眼盯着跪在地上的文种,"勾践?吴王?"
文种闻言,连连称是"正是。"
伯嚭看着他,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文种闻言,并未生气,反而抬起头,柔声劝道"大人何必拒绝的这般干脆?您只需要在吴王面前美言几句,越君定当记您一份大功,不仅可保您荣华富贵,而且还能得到这么多的黄金白璧,何乐而不为呢?"
伯嚭看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他冷哼一声,"文种,你少在那儿妖言惑众,你的野心,我还不清楚?"
"既然您如此明智,何不成全我?"
伯嚭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阴沉"这等通敌叛国之事,我做不来!”
他伯嚭虽贪,却已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贸然接下这件事,若是他日东窗事发,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文种闻言,并没有任何的慌乱,他看着伯嚭,嘴角的笑意越发更甚:“太宰,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太宰肯助我,必然会得偿所愿!"
"你休要痴心妄想!"伯嚭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最终还是狠下心拒绝道。
他的拒绝早就在文种的预料之中,他不以为意,淡淡开口道:“狡兔尚有三窟,大人何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伯嚭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僵。
他如何不明白的文种的话外之意,如今他虽官至太宰,成为“万官之长”,权势之显赫已无以复加。作为先帝阖闾的托孤大臣,他手握实权,可谓是权倾朝野,地位尊崇,就连吴王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唯一不能令他满足的,只有对财货的贪求了。
只是,只是……
伯嚭心中一阵纠结和挣扎,他的心思千回百转,不停地权衡利弊,最终咬咬牙,还是决定赌一次。
他看向文种,试探性的问道
“越国旦暮且破,越国所有的财富还怕不全归属吴国吗?你们仅仅用这点礼物,休想收买我。”
文种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他缓缓站起身子,双腿交叠,一派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大人在官场混迹多年,却未能深谋远虑,真是可惜了!"
伯嚭皱眉,冷声喝斥道:"放肆!"
文种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丝毫不惧,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越兵虽败,但还存有几千精兵,仍可力战,即使战败,越国也会焚烧库藏,君臣投奔楚国,吴国又能得到什么呢?即使吴国得到越国的财富,大半也会收入王宫,太宰又能得到什么呢?”
文种这番话,字字诛心。
伯嚭的心,瞬间变得慌乱不已。是的,越国破败之后,所有的财富只会落入吴王的手里,自己又能得多少?
文种见伯嚭陷入沉思,趁热打铁,继续劝说“太宰,若议和事成,越王愿以吴国为尊,称臣侍奉,太宰又何乐而不为呢?越王重情重义,此番太宰便是他的恩人,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番话说下来,伯嚭早已心神动摇,他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文种见此,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伯嚭虽然贪财好色,却也是心思细腻之辈,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委以重用。但自己方才不过是稍稍一加利诱,他便应下了此番大事。
文种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恭敬行礼道“如此,有劳太宰了!”
伯嚭见此,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开口道“我虽愿与吴王美言几句,但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下来!”
文种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这是自然!"
“那……”
“太宰放心,事成之后,越王定不会忘记太宰今日恩情!”
两人商讨片刻,终于将此事敲定下来。伯嚭见文种离开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微微发抖。
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可谓是一片空白,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为了求利,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伯嚭的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就被文种临走前留下的话所冲散。
“太宰无需担心,您只需在王面前美言几句,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即可!”
他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片刻,心中终于还是决定,赌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