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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迷小说网 > 【夫勾】碎琼乱玉 > 第7章 佩弦自急

第7章 佩弦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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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有一事想不通,不知能否请王上解惑?”伍子胥拱了拱手,诚恳地问道。

“相国请讲。”吴王颔首应允。

伍子胥定了定神,正色言道:“臣自大王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尽心竭力地辅佐王上,从未有过半分懈怠与马虎。臣之所以如此尽忠职守,所为者非私心,全然是为了大王和国家之盛衰。臣不敢有违天道良心,亦不愿辜负国家百姓的厚望。”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只是垂下目光,盯着脚下的地面,等待着吴王的回答。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珠帘曳动时发出的细碎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别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伍子胥几乎以为自己不会等到吴王的答复,但吴王终于开口了。

“嗯,那你说罢,有何疑问?”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但伍子胥却能感觉到隐藏在他语气下的不耐与不悦。

他知道,自己的话显然触怒了吴王,但他并未气馁,只是暗暗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知大王可曾记得,尚为公子时的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吴王微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自从阖闾意外身死之后,吴国政坛风云变幻,腥风血雨,明枪暗箭,诡谲莫测。在这场权力的风暴之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又有谁能真正保持清醒,明辨是非?

夫差当然明白,在这人心险恶的政局里,即便是至亲如兄弟,也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反目成仇,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亦或者为了利益而勾结一气,狼狈为奸,不折手段。人心如鬼蜮,难测亦难防。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行差一步,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但是,即便他在政局之中如此谨慎小心,处处防备,却仍然不可避免地落入吴国权臣、诸位大臣和兄弟的算计与诡计之中。他们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或明抢或暗夺,彼此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只为了攫取王权,成为真正的掌权者。

夫差并不想卷入这场权力的风暴中,他只愿做一个普通的王族,闲观庭前花开花落,淡看天上云卷云舒,不必费尽心机谋划夺权,也不必提心吊胆,唯恐权势失衡,惹来杀身之祸。但是,世事难料,许多事都不是他所能掌控和左右的。即便他不想卷入这权力的风暴之中,别人也不会允许他置身事外,更不会放过他这个潜在的威胁与可能的敌人。

面对着权臣的咄咄逼人,众臣的明争暗斗,兄弟的尔虞我诈,夫差只能勉力支撑,苦捱度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身的安全和地位,防备别人的阴谋与算计,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与松懈。

在这波诡云谲的政局中,夫差渐渐学会了如何与别人虚与委蛇,如何隐藏真性情,如何伪装自己。他不再轻易地表露心迹,也无暇去回想往昔的一些琐事与细节。如今听到伍子胥提起往事,虽然他早已不记得当年的情景,但仍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毕竟,那些天真单纯的岁月,仿佛已是遥远得不可追忆了。

伍子胥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恭敬地呈上。吴王微微讶异,接了过来,但见那是封缄严实的密函,上面用朱砂写着“大夫亲启”,鲜红醒目。夫差凝眸看了看,突然觉得这封信非常眼熟,像是曾经见过。

正当他疑惑之时,伍子胥已经启口解释。

“此信乃是当年大王尚为公子时,所寄给臣的一封密函。信中的内容,皆是一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臣铭记在心,不敢遗忘。”伍子胥顿了一顿,眼中光芒微闪,认真地说道:“那一年,大王不过总角之年,天真纯善,不甚明理。因一时任性冲动,冲撞了先王,险些酿成大祸。臣彼时尚在战场之上,未能得闻此事,却听得闻人说及,不免心怀忧虑,于是特地写了一封信,托人带给当时的大王,询问大王是否安好,又劝大王谨慎言行,以免惹出祸端,招惹是非。”

伍子胥顿了顿,接着说道:“大王收到臣的来信后,立刻提笔作答,将事情始末俱都告知臣,并且还附上了道歉信,说自己年少鲁莽无知,今后必定谨言慎行,以免犯错。王上的书信与歉意,臣十分感动,谨记于心,至今不忘。”

说到这里,伍子胥的目光移向吴王,神色恭敬而诚挚。

“那封书信,臣一直珍藏在身边,不敢随意乱放,生怕遗失了,日后无法交还给大王。”

他的声音低缓而郑重,“所以臣斗胆请王上重新过目。”

吴王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书信上,有些恍惚,久久不曾言语。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好。”他轻轻启唇,伸手拆开了信笺。

书信展开,墨香幽幽,隽秀清逸的字迹跃然眼前。

“大夫亲启。

不知在边塞诸事都安好么?吾近来颇为思念先生,唯恐先生为吾伤神担忧,故在此立言劝慰,望君能多多保重。

此番吾冲撞父王,险些犯下大罪,多亏先生相助,替吾遮掩过错,吾才能幸免于难,不被父王责罚。吾心中感念不已,不知当如何感谢先生的恩德。

吾本为庶子,不甚受宠爱,平日里更是不受重视,就连同母兄弟都对我诸多冷淡,故我向来疏远谨慎,与人相处时亦是小心提防,唯恐被人陷害。然则吾知先生是真正值得信任之人,故对先生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吾素日顽劣,不通礼数,也不知人间规矩。每每一言一行,皆是率性妄为,不曾思虑后果,徒惹旁人不满,遭人诟病。而今吾知,是吾鲁莽无知,冲撞圣颜,惹得父王恼怒,连累先生受累,实乃吾之过失!

此后吾绝不会再胡作非为,定会谨言慎行,多思己过,避免再次惹祸生非,连累先生为吾担惊受怕,日夜忧心。吾亦盼先生勿要为吾操劳挂心,一切皆可安然无恙。

吾近日已学会谨遵父王教诲,日后必会好好学文习武,不敢荒废,不负先生厚望!

落款:夫差。”

吴王手中紧握信笺,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只觉心中似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些稚嫩而轻狂的日子,仿佛昨日,又如隔世。他望着眼前的书信,怔怔出神。而伍子胥仍沉默地站立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开口道:“此事已过去许久,竟没想到相国依然记得清楚。是寡人疏忽了。”

话音刚落,伍子胥已上前一步,单膝跪拜,态度谦卑,语气恭顺。

“臣惶恐。”

他伏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双手压肩,双臂微屈,沉声道,”臣有负大王所托,无功更无德,还请大王降罪,臣有负王命,是臣之过错。”

吴王目光一凝,面色微变,连忙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相国快快起身!何须如此,你又何错之有?”

伍子胥却不肯起身,仍伏在地上,不肯动弹。

“臣之罪过,罄竹难书。”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毫无起伏,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之事。低头解下佩剑剑穗,双手奉上

“此乃大王所赐剑穗,如今归还大王,还请大王留作纪念,以证臣之诚心。”

伍子胥的声音微顿,接着说道:“臣自问,从头到尾,皆无过失。不知何时,竟让君臣之间离心离德,渐行渐远。臣想,请王上如实告知臣,为何对臣如此戒备猜忌,疑心深重,是否臣以往有所疏漏,以至于令大王误会?”

吴王低头看着眼前的剑穗,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片刻,轻叹一声,终是对伍子胥言道:“其实君臣之情,寡人也是心中怅惘……当初寡人尚未即位之前,便对相国推心置腹,言听计从,全心相付,毫无保留。”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抹黯然,“然而时移世易,人心易变,寡人虽不愿相信,却终究也不得不信。”

“君臣之间,最怕便是疑心、猜忌。”吴王叹息一声,目光落在伍子胥身上,低低问道:”卿是想让寡人解释清楚吗?”

伍子胥躬身而答:“臣愿闻其详。”

吴王凝眸看着他片刻,然后慢慢说出了心中的怀疑:

“相国以为,寡人因何而起疑?”

“回大王。”伍子胥声音低沉而平静,“臣也时常扪心自问,自问有何举动令大王心中怀恨?臣亦曾暗中观察,揣测大王心思。然而臣从未做过任何忤逆之举,亦不曾对王上有任何不敬。若大王认为臣有背叛之心,那么臣只问大王一句话,臣究竟从何时起,开始背叛大王?”

吴王目光一凝,迟疑一下,低声答道:“寡人也不知自何时起。也许,是因为伍氏势力太大,让寡人心有不安。又或者,是伐越之事太过顺利,让寡人不得不对相国心存提防……”

伍子胥微微颔首,低低应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大王并非觉得臣有二心,而是觉得臣权势太盛,因此忌惮臣?”

吴王默默点头,没有应声,显然也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臣明白了。”伍子胥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复又垂眸,声音不亢不卑,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遭到吴王猜忌而感到生气或不悦:“大王觉得臣拥兵数十万,权倾朝野,足以与王上分庭抗礼,故而对臣心存忌惮之意,是这样么?”

吴王的目光闪了闪,缓缓说道:“并非只有这一点,此外还有不少原因。”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卿的部众虽然不多,却个个骁勇善战,足堪大用,倘若日后真的对寡人造成威胁,寡人自然难以应对。更何况,听闻卿与齐国勾结,暗中有往来,这让寡人如何放心?”他轻叹一口气,“寡人也是担心一旦发生意外,不能及时防范,到时候悔之晚矣。”

“原来如此。”伍子胥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垂下了眼眸,半晌没有说话。

吴王静默了片刻,才又出言问道:“相国可有话说?”

伍子胥敛袖躬身,声音恭敬:“臣有异议。”

吴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伍子胥眼眸看着他,朗声说道:“敢问是何人对大王进谗言?又因何说臣与齐国勾结?”他语气平静,看不出丝毫愠怒之色,反倒十分从容坦然,似乎面对的并非是自己的生死存亡,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论事。这副镇定的模样,反倒叫吴王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是太宰。”吴王迟疑着答道,“其实不仅仅是太宰一人,诸位大臣都是如此说的。”

伍子胥沉默了片刻,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大王信他们?”

吴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头:“寡人在乎的,并非他们的想法,而是事实真相。如今相国已无凭据可以辩白,寡人又该如何信任?”

伍子胥平静答道:“臣的确曾经在齐国待过一段时间,却也并非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私交好友罢了。倘若大王执意认为臣心怀不轨,那臣只能任凭处置。”

“相国……”吴王语气犹豫,似乎在挣扎和考虑着,“并非是寡人有意……”他斟酌一番,继续往下说,“实在是朝中大臣众口铄金,让寡人……无计可施。”

伍子胥垂首不语,过了许久才沉声说道:“臣明白大王的为难。只是,臣有一不情之请,请大王允许臣辞官归隐,从此远离朝廷是非,不再参与国家政事。如此,也算是保全臣一族性命。”

说完,他再次伏下身子,匍匐叩首,沉声恳求道:“请大王成全。”

吴王怔了一怔,神情迟疑了片刻,终于慢慢低下头去,伸手扶起了他。

“相国请起。”

吴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怅然:“寡人岂能因谗言佞语而怀疑忠良,相国如此心胸坦荡,寡人却有心加害,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只因此时群臣激愤,还请相国,暂避风头……”他顿了一顿,抬手将手中的剑穗重新系到了伍子胥的剑上,“寡人一时心绪迷乱,难免口不择言,实则是过虑所致,相国……请勿放在心上……”

伍子胥抬眼看了一眼,正欲推拒,吴王已经将剑穗系好,然后将剑交还伍子胥,目光落在他手上,嘱咐道:“请相国先离开都城一阵,前往别处躲避几月,待到风头过去,再回来重掌军权,如此,也保全了你我君臣情义。”

伍子胥迟疑了一下,终于俯身接过了长剑,然后向吴王躬身一礼:“大王仁厚,臣心甚慰。”

吴王微微颔首,眼帘垂了下来,声音里带了几分疲惫:“寡人乏了,先退下吧。”

“臣告退。”

伍子胥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吴宫长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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