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了月10岁前不姓温,姓林。
语文课上,老师要求前后座小组讨论这节课的课题内容——姓氏的源流与寻根。
教室里很快如滚水开始沸腾,同学们都在激烈讨论的间隙,她自己则走下讲台,时不时插入某个小组当中旁听。
温了月这组非常幸运的,拥有三个桀骜的“闷葫芦”。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开口,这10分钟必定会在干瞪眼中消耗完。
运气不好,还会碰上老班悄无声息地插进来,而展示给她的只会是无聊的呼吸声。
于是她首当其冲,贡献一小段故事,“所以我改过姓,那你们呢?”
左玫停下指间转动的圆珠笔,“意思是你以前跟你爸姓,后来跟你妈姓?”
“对。”
温了月其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仅仅只是用这事打破僵局,可千万不要追问她为什么要跟妈妈姓。
问了她也只会说,我妈妈生的我,当然要跟妈妈姓。要不是呱呱坠地时只会一招张嘴哭,她身份证上根本不可能出现林字。
“我也算随母姓。”周渟渊漫不经心地说:“和养母。”
他真是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别人藏着掖着的事,他倒是直言不讳。
温了月呆呆地看着他,她即使早就清楚这件事,也还是半天没缓过劲儿。
大概拉近关系的有效途径就是剖解自身。一来二去,她们这组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讨论中心逐渐跑偏。
左玫啪地丢掉圆珠笔,“我想改姓,可惜我们家老头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许久未说话的易清从物理题中抬头,“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有需求,我改成任何姓氏都可以。”
“你说我也改姓周,行吗?”
周渟渊睨他一眼,“没你这么丑的儿子。”
“嘶,你怎么——”
“易清。”
易清后背一哆嗦,感觉阴风阵阵。
老班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拽出易清藏在语文课本下的卷子,脸拉得老长,“拿着你的物理试卷,给我滚去门口罚站!”
语文课结束后是一节体育课,高一的体育课还不是课表上的摆设。
课间10分钟,温了月和左玫结伴下楼提前去操场集合。
全班同学分散站在塑胶跑道上聊天,帮体育老师整理器材的体育委员跑过来带回一条消息。
“今天要体测,你们赶紧准备准备。”
女生800米,男生1500米。去除平常喜欢运动胸有成竹的,剩下的对突如其来的体测消息或多或少都有怨言。
关系好的女生们聚成一团,相互叮嘱——
“欸,等会一起跑,别跑太快啊。”
“是的是的,跑那么快干什么,累死人了。”
“你等会千万等我,不要丢我一个人。”
“嗯嗯,知道了。”
温了月没参与。初中也有体测,通常都会有这种口头约定,不过哨声一响,全是各跑各的。
谁都不愿意参加补考,二次受折磨。
左玫活动自己的腕关节,她身高腿长,随便跑跑也能及格。
“用不用我等会拉着你跑?”
温了月想了想,给了个模凌两可的答案,“待会再看吧。”
这次是上高中后的第一次800米体测,她的运动机能中规中矩,这段时间也疏于练习,跑下来应是没问题,就是成绩估计踩线。
上课铃响,体育老师整顿队形后,安排女生先跑,男生后跑。
女生队伍长吁短叹地挤在跑道内圈,等待指令。
温了月靠后站。
她瞥见身后手指绞动衣角的楚亦橙,怕她们等会跑起来相撞,特意往旁边走了一步,留了个空位给她。
“预备备——”体育老师发号施令。
“等等、等会儿,老师。”前排的某个女生说,“等我系个鞋带。”
体育老师啧了声,“快点快点!所有人,都检查一下自己的鞋带。”
就这个间断的功夫,温了月听到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
“就她,你们注意看。”
“跑起来会晃。”
语气是不怀好意的,其中还参杂了刺耳又冒犯的窃笑。
温了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
楚亦橙始终是躬腰,缩脖,低着头下巴快要戳进胸口,手臂紧紧地环住夹着胸口。
她显然也听见那群男生的话,身体往反方向侧了下。
“预备——”
哨响。
“跑。”
温了月身边不断有人与她擦肩而过,掀起微风。她脚下因惯性走了两步,刚才火气上涌的思路变得清晰。
她不再提速,落到最后与楚亦橙并肩。
挡住一部分视线。
温了月是跟她平齐并排,才理解她是怎样的心情。
那些目光像软体虫,蠕动地扒满你的全身。
它们爬啊爬啊留下一条条浑浊的粘液,上面沾满口水和泥土的腥臭。
甩不掉打不死,身体会记住它的触感,鼻腔会留下它的味道。只要想到它就会不寒而栗。
楚亦橙胳膊碰到阻挡,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温了月。
她不算纤瘦,身高大约156,两颗亮晶晶的葡萄眼挂在圆脸上,很像中国老式扎麻花辫的大眼洋娃娃。
她边喘边讷讷,“我、我跑的……很慢,你先、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