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三刻,冷雾裹着早市的吆喝声而来,涌进满是药草味的医馆,门楣上“杏林堂”三字被照得明亮。
谢清河擦了擦汗。被清晨的冷气惊得打了个喷嚏,在柜前拣着药;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打在翻动的账簿上,空中有细微的颗粒浮动,沈溯低头打了个哈欠,提笔写了个“三月初九”。
半刻,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星乌口中叼着块玉米糕,左手提着一盒包子,右手拎着一壶酒,跌跌撞撞跑进来,差点摔个踉跄,人抵着桌面大口喘气,桌子一晃,未干的新墨沾上沈溯停在半空的手。
他接过她手上东西,擦了擦手,取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小口。
谢清河关上药柜,默默在食盒中挑了一只最小的,一大口直接吞下去——反正尝不出味道,能填饱肚子就行。
没过几秒他又去药柜那边忙活,似与别人隔开了一个世界。
星乌砸吧砸吧小嘴,拍了拍嘴角粘着的碎屑,将剩下的东西放到后厨,又飞快跑回来。
“清河兄,可有什么需要帮忙?”她左看看右瞧瞧,目光落在谢清河枯瘦的手上。
“不必,你把那里的铺到院子里晒一晒。”谢清河指了指角落一箩筐的药草,叹了口气,心想你来帮忙那还得了,前两日带她认识了些药材,她自告奋勇要帮忙整理,原以为柜上写着药名,对照着模样分拣,应该问题不大,谁知她连当归与独活都分不清。
如今他还得重新清理一遍,毕竟有些药材,放在一起容易出事。
他在心中又叹了无数口气,才把心中憋着的那股难受劲压下去。
三人默默无言了一上午,直到烈阳悬在半空,炎热的天气让三人不约而同停了手上的活。
一个双手无力地抵着药柜,关上了最后一个装着黄连的小柜子;一个记账记完了,拿出彩墨话本看,摇着扇子解热;一个晒完药草又练了会儿剑,松了松衣襟,满头是汗地回到屋子中。
星乌疲惫地躺在椅上,谢清河也坐下歇息,顺手递了张帕子让她擦擦汗,沈溯觑着二人笑:“都累了?”
“嗯。”星乌擦着额头,理了理头发,闭上了眼。
“沈洄之,这书你都看了三天了,很好看吗?”谢清河瞥了一眼,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绘着彩图,一边还用夸张的字迹写着什么。
“一本小说,写的挺有趣。”
沈溯轻笑一声,把手上书抛过去,星乌看也不看,手一伸便稳稳接住,递给谢清河。
谢清河觉得新奇,随手翻了翻,疑惑道:“这写的是......那位天下第一剑?”
他一天到晚在内室炼药,不大关注外界的事,虽听过这人的大名,却没看过多少相关的故事。
星乌猛地睁开眼,想了想又释怀地重新闭上。
她都“死”了两年了,放过她吧。
如今市面上有关她的话本......有写她惩治恶棍捍卫正义的,也有写她坐拥美人花天酒地的,还有幻想和她成亲洞房花烛的......看得多了,她也习惯了。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发言:“这种小说大多都是假的,没什么好看的。”
沈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可她的观点:“女侠此言不然,实中有虚,虚中有真,虚实相生,方为文字的魅力。”
星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一副安然入睡的神情。
谢清河倒是看得入迷,看来这种粗制滥造、情节无厘头的三流小说很合他的心意。
唉,人太累的时候,就喜欢看这种不带脑子的东西。
看着看着,谢清河突然放声大笑。
二人皆是一愣,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谢清河笑得这么开心,小大夫平日里一副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样子,基本上没什么笑脸。
星乌弱弱发问:“......清河兄,有这么好笑么?”
她就这么惹人发笑么?
“这写的......写的......哈......”谢清河笑得喘不上气。
星乌有些迷惑地接过那本小说,名字是叫《天下第一剑趣事合集·上》,旁边还用红墨写了大大的“保真”二字。
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仔细辨认着纸上张扬狂放的字迹,慢慢读着:“某月某日夜,月魄在楼中舞剑,突然浑身抽搐,一个转身反把望舒剑刺入胸口,不治身亡,去世,死了,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终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