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双冰冷的眼睛,召晟突然想知道,小徒弟无所适从的时候是什么样,顺嘴开点小玩笑:“别光问我,你呢,你为什么练剑?”
未曾想那人根本不吃这套,淡淡回了句更冷的玩笑:“估计是为了砍人吧,感觉用剑砍比较爽。”
“......召星乌,你回答得比我还敷衍。”
“好吧,其实就是觉得剑很好看嘛。”金色的日光打在她的侧脸,像一张夺目的画,“我以前看别人耍刀枪剑棍,就属舞剑最有美感。”
“嗯,确实。”召晟看着她背上那把乌漆嘛黑的剑,感慨道,“你这把剑就很好看,不愧是我送的。”
星乌后退瞧了瞧他身侧的剑,这是他们在不知名的铁匠铺打的,长度比她的略短一些,重量却不减,师父保养得好,外壳很干净,跟新的一样。
“嗯,师父的剑也好看,等你死了就归我了。”
“......不要随便这样说。”
“说说而已,我要是死了,我的剑不也归师父么。”
召晟被气笑了,她总能找到惹怒别人的理由。
“重点是这个吗?我是让你不要老说死不死的,还没死过几回呢。”
星乌撇了撇嘴,不太认可这话。
......还能死两回不成?师父就是唠叨,不过她爱听师父唠叨。
“知道了。”
召晟一看她那样,就知道肯定没记住,估计还在心里骂他话多呢。
“师父,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你今天都问了那么多问题了,不差这最后一个。”
小徒弟平时话少,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聊天的欲望,就喜欢独来独往。
他倒是希望她能活泼点,像同龄的少年少女那般打闹玩乐。
今天不知为何,兴许是空闲的缘故,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路上看见朵花都要跟他介绍一下品种,不知道的还以为穷奇观是她开的。
“嗯。”星乌听着耳边凄迷的雨声滴滴答答,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之调频,“师父有想过......我是谁么?”
长安的医馆里,那句未曾说出的话,终于落地。
她曾逃避的东西,总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出现,幸而,这一次是她主动选择。
最近,星乌并没有在他面前过多伪装。
尤其是这几日,无论是面对令主时轻车熟路的应答,还是商讨任务时果敢大胆的决策,种种预兆,种种细节,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她根本不是个新人。
可师父什么都没有问。
星乌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敢问自己,她很害怕,恐惧着师父对她的恐惧。
她很少放任自己的恐惧蔓延,她更擅长的,是在恐惧到来之前扼杀。
说来好笑,她一方面渴望师父快来询问自己,然后她就像这场雨一样,让所有秘密倾盆而下,落一头冰凉,淋一身爽快;另一方面,她的内心无意识地抵抗着回答,师父不知道她从前是怎样一个人,而她,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符合她想象的那个师父。
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不在乎你过去所有的一切,衷心祝愿你的现在和未来;即使你对他有所欺骗和隐瞒,也毫无保留地向你付出善意和爱。
如果是儿时的她,恐怕会相信并幻想有这么一个人物;如果是在葬雪楼的她,大约会嗤之以鼻,视之为无能者的自欺欺人。
而现在,她分明难以相信,却总是不受控地幻想;她一边嗤笑,一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悲哀。
不管是面对师父,还是从前的知己——她不再天真,也不再狂妄,她只是一个将答案藏于掌心,等待别人跟她握手的胆小鬼。
“召星乌,你不是我的徒弟吗,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还能是谁?”召晟突然急了,又觉得自己太凶,弱声弱气问她,“你自己说,你还能是谁?”
星乌忽地笑了,虽然她知道自己笑起来一定很难看。
这世上有没有那样完美无瑕的人,她不知道。
但现在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和她一样的胆小鬼,或许不在乎她的掌心有没有藏东西,或许也在乎,但更想跟她握手,又不好意思。
“好叭,那我自己说。”
“其实......我就是师父的徒弟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啊。”
檐下的雨幕如透明的珠帘,天空的云隙漏出一缕鎏金,黄昏过后,便是迷离的夜。
裕宁十八年夏,姑苏穷奇观,师徒二人闲谈;水月相误,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