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兽垣,守卫更多,有的男女侍从衣角上挂着香囊,看身形并不是驯兽之人,温行便明了那香囊必然有着某种作用。等到真正靠近这驯兽场,二人也不免为这广袤无垠下,成千累叠的帐篷震动,以及那帐篷中隐约露出的银色的牢笼。
“听说与琅琊最不对付的还是妖族……”温行不由道。
“如今的妖王是一只九尾狐。”燕峥环顾四周,“听闻她出世那日,以第一声狐啸,世上狐狸皆开灵智,不论身在何处,皆扑向妖族丹秋领地,琅琊五年捉不到一只狐狸。”
“有趣。”温行走过一顶帐篷,可闻生肉的腥气,“妖族杀野兽,奉行天道因果,弱肉强食,人族却捉野兽驯化,代代成为家畜。燕兄怎么看吗?”
燕峥思索片刻:“我只知,为捉一个女孩,害其父,娶其母,这样的人,杀之无愧。”
“上次我见你,是你要杀万秋石。”温行跟随在他身后,低声道:“你我竟每次都是为同一个目的?我不免有些惊讶了,还是这也是你那位朋友的绸缪?”
燕峥道:“这算我的私事……确有他的相助。”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姓名。”温行道:“我这边失散太久,人去的时候村子都没了,辗转在一个外出的村民那里才打听了一点,倒是如今看来,也是杀人灭口的一环。”
“是叫做穆星。”燕峥叹气:“村子里的人都姓穆,穆慈被父亲遗弃后被收留,与村里人关系都很好。”
听闻此言,温行也不免盯着燕峥的侧脸,这等细节就是打探多年的南溟皇室也无法查探,而他一个陌生人是如何得知?
“我尚无法确定一些事。”燕峥道:“等你我真正见到穆星,我必全盘告知。”
“好吧。”温行道:“这样说来,必是穆星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他的语调更轻,因为那“溺水”画师周泽的尸体已出现在眼前,一间比起寻常房屋,更似刑具室的帐篷,虽没有笼子,但横梁上垂挂着有尖锐密齿的钢刀。尸体在桌板上赤裸着,心口被剖开,零零散散散落着一些刀片,有的只有手指长。
让人惊骇的是尸体上竟密密麻麻全是刺青,在衣袍能遮住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青黑色线条图案纠缠,有的可见是一条龙,龙上压着一只虎,有的是一只飞鸟,半边翅膀上压过一只玄武。看痕迹,最久的至少一年有余,这不是最近才刺上的图案,日久天长,图案只能重叠在一起,可见刺青的人根本无所谓这些图案本身,有的甚至线条拙劣勾勒出一只小狗。
更像是——温行毛骨悚然地意识到,这更像是有人在周泽身上实验这些刺青,于是不在乎属相是否相克,也不在乎技法与大小,这人将活人的皮肉为画纸,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刺青图案。
难道那些名为辅佐教导的画师,身上也都全是纹身?他们这些上门自荐的老师,其实都是世子公主成王路上的牺牲品?
“我倒是必须进司马珣宫中了。”温行压低了声音道,“周泽死了,他的宫里没有其他画师,别人的也不会给他让出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燕峥身形巨颤,几乎是咬着牙说:“我要杀司马珣。”
温行道:“一个九岁小孩,他的女官,他的刺青师,抛尸的宫人,所有教导他可以这么做的人,他的兄弟姐妹,你是不是都要杀?”
不料燕峥闻言,双目竟有了赤红之色,不等温行有什么反应,他从袖中取出面具,盖到自己脸上。
在那张半神半魔的面具下燕峥的语调似乎平稳了几分:“你说得对。是我没有细想。”
温行似没有察觉燕峥的失态一般转身去看尸体,今日刚刚检查了作业,他一眼就认出这确实就是司马珣的笔法,没有人会觉得这会是周泽自愿刺上的,本质上他是否是自愿,并不妨碍某些事是否公正。
“我之前还有点同情那些小孩。”温行摇了摇头道:“若其他画师身上也都是刺青……”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想到了课上睡觉,没有招揽任何一个画师的司马炎。
若是只有温行一人,为着活人着想,他大抵不能救下尸体。但燕峥也在此处,有什么事都可推锅给他,于是温行就看着燕峥掏出一张白纸,拓印了周泽的尸体,在案桌上留下一个充气假人。他们二人站在这里,看着一个驯兽师进来砍断了“尸体”,将尸块分散着发到各个桶中与鲜肉混合着喂给种种猛兽,才走出了兽垣。
燕峥直到与温行分道,都带着那张面具。温行思索着回到扶桑居,就看着赵巍峨在那里磨刀。
他磨得很细致,声音因节奏悦耳。楚知寒在玩那张蜘蛛臂,如今已可以很娴熟地伸缩拉伸,温行想了想,将燕峥省去,只说了自己在周泽尸体上的勘察,道:“我决定去司马珣宫中。”
“好。”赵巍峨点点头,“我被司马炎拒绝了。”
“司马炎的女官不是向你递了玉佩?”温行讶异道:“他本人拒绝了?”
“不错。我今日与司马炎练手,隐蔽下发现他身形格外轻捷,骨头更轻,他佩戴的护甲也极重,也因年纪还小,旁人都无察觉。”
“羽族?”温行回忆着穆星的性格,某个真相似乎要浮现,“你可知穆慈的父亲是什么人?”
“我只听说过,在穆慈的母亲死后,他的父亲似乎伤心过度,远走他乡。再没有回来看过这个孩子。”赵巍峨皱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他没有提那个名字,因为楚知寒在场,但他也知道温行今日是与燕峥一同寻路,燕峥待温行已是格外不同,他们的关系比他们所知的更为复杂,早在温行出生之前,早在燕峥出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