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

路灯没有出现，云汐也渐渐停下来。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公园里看到有人摆摊，做蒙眼挑战。挑战者需要蒙着眼睛站在一个画出来的圈里，原地踏步。只要踏了五十步，人还没有偏出圈，就算挑战成功。

但人在感知被蒙蔽的时候，是难以辨认自身方位的。云汐去公园那么多次，没见到任何人挑战成功过。

而现在，这些浓雾也正在蒙蔽她。

但是，虽然人的感官不可靠，有些东西却是可靠的。

云汐重新拿出手机，用冻得不太听使唤的手指，点开系统的自带工具，找出了：

指南针。

过去云汐一直觉得，手机里这些小工具，只是手机厂商在技术力过剩后，寻摸着反正能把这功能做出来就做出来了。但平常生活里，谁家正常人会看手机里的指南针啊？这不多此一举吗？

但现在，云汐只想说：感恩科技！

屏幕上的指南针在左右偏转片刻后，终于坚定地指出了北方。云汐吸吸鼻子，盯着指针的方向，往前，确保自己走的是直线。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数到三十五步时，云汐双腿都在颤抖。她几乎无法压制心中的惶然！然而此时前方，雾气之中，一根灯柱的影子模糊显现。

她终于又找到路了！

“我爱科学！”

云汐心中狂喜地两步跑到灯柱下，拿出小锤子，就要准备做记号。但下一秒，她的动作却骤然一顿。

一道浅浅的刮痕，斜着划过浮雕的花心。

——这根灯柱已经被做过标记了。

然而似乎是嫌她还不够绝望似的，此时云汐身后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白雾中间明显黑了一片。

云汐怔了怔，才意识到刚刚那里的一盏路灯灭了。

而灯灭后留下了一片诡异的、绝对黑暗区域，也和她在医院走廊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顷刻间，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了云汐的求生欲。她当即抓起手机，对着下一个路灯的方向，拔腿狂奔。

咔。

咔。

周围陆续传来熄灯的声音，但好在，比起医院的走廊，这里的道路更宽阔。即使前方出现一片暗区，云汐依然可以选择绕过去，顺着有光的区域继续跑。

咔咔咔的声音，仿佛催命的鼓点。黑暗扩展，驱赶着云汐竭力狂奔。

她依靠手机的指南针，确保自己走的仍是直线，跑过了一盏又一盏路灯。

但无一例外，这些路灯都是标记过的。

【我是在跑回头路吗？】

云汐惊恐又惶惑地想着。而在又一次路过一盏被标记的路灯时，一阵极度的惊悚骤然浮起：

【是一样的。】

云汐终于停下奔跑，喘着气，走到路灯下。

虽然她在浮雕上标记的划痕，位置都大差不差，但不可能每一道都一样。而从刚刚开始，她看到的路灯上的标记，却都是完全相同的！

在极度的惊恐后，一阵无名怒火涌上云汐心头。云汐把心一横，喘着粗气一抬手，用锤子重重地敲击在浮雕上。

铛！

一声敲击空心铁柱的巨响，在这茫茫雾气之间，显得格外刺耳。

而那浮雕花心也被云汐敲出了一个小圆印子。

云汐再次开跑拔腿狂奔。

很快，下一根路灯又在前方出现。

而云汐咬着牙过去一看，然后心中泛起一阵恶寒：

灯柱的浮雕上，还是那道一模一样的划痕，以及一个新出现的小圆印子。

她不是迷路了，而是根本一直在原地打转！

这黑暗不是在驱赶她，而是在玩弄她。

咔。

似乎是在回应云汐的猜想，这一次，她正前方的下一盏路灯熄灭了。

这是云汐距离灭灯的区域最近的一次。而她再环顾一圈，周围的茫茫雾气，已经被黑暗吞噬了十之二三。

云汐咬紧后牙槽，还要继续跑。但刚起步，她脚下一绊，随即扑倒在灯柱下。

云汐勉强扶着灯柱，爬起来坐正。但她又试了两次，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她已经彻底脱力，跑不动了。

“呼……呼……”

云汐喘着气，靠着冰冷的灯柱，抬头，看到头顶的路灯，已经只剩一圈模糊光影了。

或许下一秒，它就会熄灭。

【就到这里了吗？】

云汐看着那团白影，精神恍惚地想着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或许明天，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会在人行道上，发现一具冰冷的尸体？

或许所有人都会奇怪，为什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会莫名其妙的死在路边？

又或许，其实早在梅丽医院的走廊上，她就已经死了。眼前这一切，只是她灵魂游荡时产生的幻觉？

云汐脑中划过许多胡思乱想。而她用尽最后的理智，只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收回视线，云汐停止了思考，整个人放弃地靠在路灯上，眼神失焦地看着雾气深处。

路灯熄灭的声音，还在远远近近地陆续传来，但云汐已经不怎么在乎了。

她开始回忆自己短暂一生，经历的大小遗憾。但下一刻，云汐却陡然惊觉，对面的浓雾后方，隐约有一道非常模糊的建筑轮廓。

瞬息之间，一个福至心灵，云汐意识到那栋建筑，就是新区著名的“孔方大厦”！

这栋楼原本是国内“顶尖”设计团队，以铜币为原型设计的商业写字楼。但因为出来的效果图从整体造型到外墙颜色，都实在是丑得辣眼睛，就在网上被吐槽为了“冥币”大楼。

而在开工后，大楼又陆陆续续出了好几次严重的施工事故，前后加起来出了得有十几条人命！后来大楼就一直停摆，几近烂尾了。“冥币”大楼也就此成了本地都市传说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鬼楼。

云汐并不觉得此时这栋隐匿于浓雾深处的晦气鬼楼，能给她提供庇护。也不觉得她真的可以离开主道，只身穿过中间的黑暗荒野，走到那栋烂尾楼那里去。

但她低头，快速从兜里翻出了梅丽医院的那张宣传页。

宣传页的简易地图上，标记了医院附近的大小街道，并规划了好几条通往梅丽医院的乘车路线。

而其中一条乘车路线上，就标注了“孔方大厦”的位置！

云汐“唰”地站起身。

她以目测的“孔方大厦”的位置为定位，快速地推测出了，自己在简易地图上的位置。

而根据简易地图，云汐推算出她是在梅丽医院西北方向，直线距离大约两公里的地方。

云汐不再去思考为什么她明明是一直顺着快速通道跑的，却出现在了这个位置上。

但她既然能一路顺着路灯，跑到这里了。那只要能认准方向，她就还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跑回去。

咔、咔、咔。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变动，周围熄灯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切。

而云汐站起来，用手背一抹眼睛，对着前方的那一片黑暗，啐了一口：

“……去你丫的！我还没死呢！”

然后她一手拿着简易地图，一手拿着指南针，顺着地图上标注的路线，再次开始拔腿狂奔。

很快，下一根路灯出现在云汐的视野中。

而在路过时，云汐注意到这是一根新的、没有被标记过的路灯！

这一瞬，云汐确定，她的感知就是被雾气蒙蔽了。

以及，她确实可以凭借着地图和指南针走出来！

新的希望出现，云汐心中升起一阵狂喜。

周围不停有灯熄灭，黑暗蔓延，仿佛死亡在追逐她。

而云汐数着路灯的数量，计算着自己跑过的距离。最后，根据简易地图的示意，前方，她只要再转过一个街口，就可以抵达医院了。

在云汐记忆中，她来时并没有转过这样的街口。

但此时一个坚定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浮起：

【人的感知是会被蒙蔽的，而没有意识的物品却不会。】

云汐捏着地图、看着指南针，在算计到差不多的位置上，一咬牙，沿着地图示意的方向，转弯，深入了迷雾……

而下一瞬，宽阔的街口骤然在她眼前出现！

云汐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她找到了路。更是在刚刚的一瞬间，她领悟了某种迷雾里潜在的规则：

只要拿着——或者说必须要拿着通往医院的地图，正确的路才会出现。

但仅仅就是这一闪念的分神，云汐一个没注意，一脚踩入了一块黑暗的区域中。

顷刻间，云汐听到了一道尖锐的撕扯声。她再一低头，只见自己右脚牛仔裤的裤腿，已经被拉开了一道口子。

“……呵。”

在一瞥之后，云汐平静地收回视线，旋即更加卖力的向着前方冲刺。

很快，那道熟悉的围栏和高耸的院门，再次从迷雾中显现。

而到了这个时候，连前方那块惨白的门牌石，和那猩红的“梅丽医院”几个大字，在云汐眼中也居然变得可爱起来！

她根本是想也没想地，一股脑冲过了门牌石。

也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医院门口的两列路灯也彻底灭尽了。

门牌石之外，已是一片完全的黑暗。

云汐低头看看自己叉开的裤腿，确定自己不会再往外面的黑暗里尝试了。

那么眼前就只剩进去这一条路了。

她看着前方的院门，抿抿干裂的嘴唇。

院门后，在沿着小路布设的景观灯的照射下，庭院式的绿化带显得非常幽暗昏沉。

云汐又看向保安亭，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而那位保安大叔也已经不在了。

——又或者，保安大叔此时依然在那黑暗中，正带着那种凝固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她。

云汐禁止自己再去思考这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冲过保安亭。还好，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进入院门后，云汐觉得院前绿化带的景观灯，也在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她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继续顺着小路跑，前方医院大楼的轮廓，影影绰绰地出现。

云汐只认识前往外科综合楼的路，但那里明显不是什么安全的出去。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了直奔正前方的医院主楼。

但等云汐跑到主楼的正门前，却看到了和外科综合楼布置得一模一样的底层大厅和玻璃大门。

但根据她白天路过时的匆匆一瞥，医院主楼的正门，并不是长这样的。

云汐吞咽一下，放慢脚步，走近过去。

玻璃门上方，也有一排电子LED栏、而此时上面滚动着的却不再是义诊的介绍，而是一行红映映的大字：

【重要通知：请各位病员务必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办理好住院手续。】

云汐再次拿起手机，现在是，十点二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