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问:“你把你的身体情况给林一明交代了吗?”
依依摇摇头:“没有。”
方涛又问:“你和他现在是情侣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们又不是情侣为什么想着赶我走呢?我的出现就那么碍眼吗?是不是嫌我天天给你发微信很烦人?”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你不要误会涛哥哥,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很不公平。”面对方涛一连串的逼问,差些把依依急哭。
“公平?这世上哪来的公平。”方涛揉了揉依依头,“你就把我当成哥!什么都不要乱想,自己身体这么差,还整天替别人着想,累不累啊你。”
看着方涛柔和洒然的笑意,依依这一刻真真切切地被他打动了。
女人一旦动了情,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说话做事儿就不愿经过脑子。
于是,接下来,依依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她想把独自守了三个月的天大秘密告知与他,这可是连最亲密的家人闺蜜都没有分享的秘密。
很难说清依依是处于何种目的才有了此打算。或许是想拉进感情,又或许是为了劝退方涛,可能还是女人那藏不住事儿的小心思,纯粹为了一时之快的分享。不管最初目的如何,接下来所要告知的事,是真的把方涛雷住了。
依依凭栏而立,目光投向河对岸,幻境般的彩灯映入眼帘,许久之后,方才轻启朱唇缓缓道:“涛哥,想知道一个秘密吗?当你知道真相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说你的付出,到最后只是一场空,就算是朋友也一样。”
方涛有点整不明白了,这什么跟什么?说的这么严重,下意识的问道:“什么秘密?”
“你先发誓,必须要郑重发誓,不能把我的秘密给任何人说,连提都不能提。”方涛一脸错愕地盯着她,依依像小女生一样催道:“快点儿!”
方涛莞尔一笑,举手发誓道:“我发誓……”
“等等,你发誓的手势不对!”依依搬着手指认真解释,“小指母发小誓,无名指□□漫的誓言,中指发毒誓,食指是励志,翘大拇指呢,是事后还愿。”
依依食指抵着下唇,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觉得呢……你应该竖中指发毒誓!”
“……”方涛无语,“是这么规定的么?哪儿学的规矩?还要发毒誓?”
依依一笑:“《天星杂记》,前唐的一本杂学,想看的话我给你。”
方涛连连摆手:“不了,就凭它发誓的动作,我就觉得这本书不正经。”
在依依强烈要求下,方涛比出怪异的动作发誓,来往的路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誓毕,方涛背靠河道护栏,双肘搭在上面,扬起下巴,不温不火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秘密能配得上我的‘毒誓’!”
依依轻轻抿嘴偷笑,侧漏的容颜犹若悄然隐于荷叶中的睡莲,清新而灵动,惹人爱怜,她微微沉吟解释道:“几个月后,我可能会离开这里。”
方涛一愣,脱口反问:“去哪?”
这也算秘密?还让我发毒誓!他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依依摊摊手,目光投向河面,无所谓地道:“谁知道呢,或许不久后,或许几年,我又会找一个生物有机体重新开机。”
找个生物体开机?方涛看向依依白皙如雪的侧脸,她原本明媚透彻的眼中渗出一抹哀婉。听那意思,几个月后依依会死?
他忽然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上下打量一眼依依,看她的样子和正常人一样,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么晦气的事儿呢。
除非还有一种可能!
方涛声音低沉,轻声问道:“晚期吗?”
晚期?
依依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怀疑我患癌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又没得癌症,一天到晚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啥?”
“没患癌那你还说那样的话,快说‘呸呸呸’,刚才的话都不算,晦气。”方涛拍拍胸脯,“就算天塌下来也别这么沮丧,一切有我呢。”
依依看着他泰然自若的神情,感觉好暖,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让依依内心感到愧疚。心地善良的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还总想在无法两全的矛盾中找到一个平衡点。
她现在做的决定便是告诉方涛真相,想让他知难而退,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几个月后自己还会面临有一场天劫,九死一生的天劫。
依依盯着方涛的眼睛:“我怀孕了。”
唰的一下,方涛脸色瞬间煞白,愣愣盯着对方,良久后,方才默默掏出香烟点上一根,双手杵在凭栏上,望向江面,久久不语。足足抽完三支烟后,他才平静地问:“林一明的?”
依依点点头,轻嗯一声。
“你不是说和他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依依眼神清澈:“我没有骗你,你知道我在哪里工作。”
方涛淡淡看了一眼依依:“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嗯,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回去吧,我就不开车送你了,打车回去,路上小心。”方涛点点头,眼神有些空洞,他默默掏出一根烟点上,这还是第一次在依依面前抽烟。可能是有风的缘故,亦或是手有点抖,尝试了数次点火依旧没有打火成功。
依依凝视着方涛看似淡泊平和的脸庞,知道他此刻平静的外表下,正翻起汹涌波澜。她轻轻抽出方涛含在嘴里的烟,衔在自己嘴里,把烟点上还给他,犹豫了数秒后,依依还是问出了她一直不解的问题:“涛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方涛盯着依依柔美的脸庞看了半晌,深深吸一口烟,眼神瞭望着河对面,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不再沉闷:“海棠一中,高一三班谢依依,那年你和班上的一位女孩发生矛盾,被扇了一巴掌,导致左脸青紫一大片,解封‘青面兽’的称号。”
“次月,又因碰瓷加勒索敲诈记大过一次,这事儿还上了本地新闻。后来在学校摔跤导致流血过多,躺ICU四天。摔倒会进ICU,再次为你勒索的同学证明,你是‘碰不得的瓷娃娃’。自此,同学们亲切的称呼你为‘冰花’,意喻又冷又脆。”
“期末考试,监考老师在你抽屉里发现数十张小抄,被判定为考试作弊。”
“你还给班上所有男生写情书,经鉴定那些情书确实是你的笔迹,随后被男生无情嘲讽后拒绝,你因此在家休学了一周,再次‘荣登’本地新闻。我记得当时新闻名字叫什么……哦,对了,《莫让早恋成为青春的“绊脚石”》。”
“自此后,你解封了‘发情小母狗’荣誉称号。”
依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方涛,可方涛远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继续说:“你自带的午饭发现过1次蟑螂,2次苍蝇,解封‘昆虫品鉴师’称号。”
“那是你想跑,可是被记大过,还脆弱得如‘冰花’一样的‘发情小母狗’被各所学校拒绝,最后又不得不留下继续你那充满奇幻色彩的高中生活。还好,后来你父母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大闹市委,她们才有所收敛。”
“高一的寒假和高二下半年两次因抑郁就医,后来似乎治愈了,没有再出现就医抑郁症的记录。”
“至于你的血液病,血小板长期低于40个基点。是从12岁那年你感冒发烧,似乎是用药不当引起的。医院病例上写的疑似二字。之后你就医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我就不多说了。”
依依一脸讶然地盯着方涛,小嘴张成了“O”型:“你……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涛摇头轻笑一声:“呵,盐城这么小,想打听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只要稍稍动动手指,网络上还没有多少能阻挡我的地方,再出去走动走动,问问几个熟人,就能把一个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和我相亲的美女,只要长得好看一点的,我都会提前做好功课。不过,像你如此……特别的美女,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而且我还知道,你大学时在外面开过两次房……”
他的笑容变得有点妖邪,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补充一个“间”字:“还好,住宿登记都只有你一个人。”
依依双眼瞪得溜圆:“什么叫还好?哪点好了?那么久的隐私都被你挖出来,这叫还好?”
方涛压根没理会她的抗议,继续道:“你的病让小时候的伙伴渐渐疏远了你,而你也从此习惯了一个人。所以高中时,同学眼中的你,高冷孤傲,这引起了很多女生的嫉妒。”
“而且我还知道,嫉妒你的女生中最盛者叫谭翠翠,那段悲惨时期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她是市里一位大领导的千金。以至于,是她们先霸凌,出事儿后让媒体硬生生说成‘碰瓷’,后面你解锁的那些‘荣誉’称号都是她在刻意针对你。”
依依不可思议地望着方涛,想不到他连其中的隐情也清楚。
方涛浅浅一笑:“虽然你的人生经历很惨,但好在你坚强地挺过来了。我怀揣着好奇心来相亲。来的路上,我脑补过你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敏感、孤僻、冷漠、自卑、尖酸刻薄,甚至是对我充满敌意。饶是我脑补了那么多可能,就是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你时,瞬间就被你清澈的眼神、晴朗的笑容……震撼住了。”
他思索了片刻,似在斟酌用词:“对,就是震撼!到现在我都清晰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那天,你眼如星月,笑若夏花,心似清莲,我感觉它已经镌刻在了我的灵魂中。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我想说,其实我在一开始就做好了旁观者的准备,所为你做的这些并非仅仅针对你一个人,更多的是,想用我这一双粗糙的双手,为世间的一点纯净给予一些帮助。同时,我也好奇,还想看看开得正艳的鲜花会如何绽放。”
他语气一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先前我会失态,是没想到……‘花’会凋零得如此之快。”
依依抿着嘴,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先是释然地一笑,随后眼神澄澈地道:“好吧,想看就看吧,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直到‘花’凋零枯萎。说了那么多‘花花草草’,你呢?我对你的了解,仅限于从我妈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她转过头,目光直视方涛,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你总是把自己藏得那么深,像一本合上的书,让人猜不透里面写了什么。既然你对我了如指掌,那是不是也该让我了解你一些?”
方涛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略一思索后说:“我嘛,过了一个很平淡的童年,有过两次被甩的经历,爱好计算机,喜欢玩游戏,崇拜三上老师。现在呢,不过是喜欢宅在家里的油腻男。”
依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继续说,问道:“就……就这么简单?”
他点点头:“对啊,就是这么简单。”
依依瘪瘪嘴,好奇地问:“那三上老师是谁?文学家?还是艺术家?”
方涛一怔,思考了三秒:“应该……算是艺术家吧,搞行为艺术的。”
那晚,方涛第一次没有送依依回家,把她劝回家后,他凝望着河面好久好久……浅淡月光下,他用泪,晕开了单薄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