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短腿两腿跑得乱七八糟地来,喘着气道:“府里不肯给他们进来。”
倪二立刻问:“你可说清楚,是卜大夫?”
“说了!”王短腿急得涨红了脸,“我还见着裴师傅,可他就冷着脸,除了不肯便是不理我。”
倪二听完,抱怨王短腿连话都传不明白,有对门外喊:“小大夫,再等等。府里是怕引狼入室,你等我亲自去说……”
他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撞在门上。
紧接着,是杂乱惊惶的奔跑声,从门外响起。有人高声喊叫着什么,夹杂着姑娘的惊叫、小童的哭声,一团混乱!
“小大夫!外面怎么了!”
倪二心头一紧,趴在门缝朝外看去,勉强从缝隙中瞧见几道身影四散奔逃,但黑夜沉沉,红月之下如罩血幕,他只觉心惊胆寒,看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朝门外大声呼喊,却只听到更远处的呼救:“——救命啊!开门啊!”
那声音哭得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撕出来的。
门内众人听得心惊,不由得面面相觑。
倪二原本还顾忌府规,想着府里这般决定是顾全大局。可眼下听见哭声、喊声、急促的奔跑声混杂而来,叫他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他们不能进来,我出去总可以吧!”他话音一落,转身就要拉门。
“不可!”旁边一名家丁一把拦住他,“府里说了,不能开门半分!”
倪二怒火攻心:“他们眼看着要死在外头!我们就这么听着,看着?”
可奈何倪二如何慈悲,却抵不过贾府下人惯有一双富贵眼。
莫说倪二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便是府里主子的话,这些下人为了己欲也常做阳奉阴违之举,更何况府外明显便是惊险万分。
那家丁咬牙道:“你开门救人是积德,可真要是招了灾,那不是你一人担得了的——你要做好人,别连累我们一块死!”
“我们若是因你开了门,就算没有搭上人命,也要被奶奶和总领责问。”
“若放你开了门,反了府中规矩,倒是便要同方才那边叫我们连坐。”
这些人平日虽是惯于推诿懒惰,平时的踩低捧高既成为此时团结一致的纪律性。
与其说是齐心协力,不如说是人人怕死,互为人证——只要谁也不动,谁也不担责。
倪二咬牙切齿地看着这群人,他不是没犹豫过,可眼见人命在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这群人竟还能说“规矩在上”四字,那便是真冷血了。
“你还知道怕死!”倪二咬牙,“你们也配守这门?你们就是一群缩头乌龟!只会护着自己,见死不救!难怪你们贾府家败至此!”
倪二被几个家丁拦着,暴脾气的他越说越气,口不择言起来。
贾芸领了差事,带着几名家丁抬着竹梯赶到正门。
他才到近前,便听到倪二污言秽语:“缩头乌龟!你们整个贾府都是些个见死不救的懦夫——”
门边几个家丁被他骂得脸色发青,却个个冷着脸不再回嘴,反将身体挡得更牢。
贾芸大惊,忙喝道:“快叫他闭嘴!宝二-奶奶要来了!”
“来得正好,”倪二冷笑,“叫她亲耳听听,这帮人见死不救的下场。”
贾芸知道倪二也是出自好心,不想倪二因为乱说话被人开罪。他不知,在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任何事情都有多少双眼睛瞧着,现在救人不只是要胆,更是要权才行。
贾芸低声斥道:“你别再胡说八道!裴总领已经出府去救人了!”
此言一出,倪二张着嘴,一句骂声顿住,连被他骂了半天的家丁们也俱是一愣。
“你别不信,我便是要登上府墙,替二-奶奶瞧看外头情况。裴总领在外,二-奶奶在内统领调度,才能里应外合,免遭意外。”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二-奶奶,竟要到这亲自指挥?
贾芸已利索地架好梯子,率先攀了上去。倪二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再吵,紧跟着翻上了墙。
府墙之上,望见院外景象,他们皆倒吸一口冷气。
荣宁街血影斑驳,火把上火光摇曳,裴石带着几名护院正砍杀府外活尸。
刀光剑影,断臂残尸随处散落。
卜旌护着妹妹和几个小童躲在一角,颤-抖着不敢动弹。
倪二看得热血上涌,大喊:“我这就下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刚要跃下,只听下方传来一声清亮铿锵的女声:“倪二爷莫要轻举妄动,免得招贼寇活尸入府,屠害我贾氏一家。”
倪二身子一震,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府墙之下,火把高举,人影成阵,莫云为首,二三十名护卫列队而来。中间一顶小软轿缓缓停下,竟是当家奶奶亲自来了。
红月的荧荧月光渡得她一身浅黛色云锦罩衫上带着淡淡的粉,广袖铺雪,冷风中穿得很是严实。
她面容清冷,柔丽却不失锋锐,是“当家主母”的威仪。
轿旁站着贾兰,手持弓箭,身背箭筒,虽仍年幼,却眉眼冷静、目光如炬。
黛玉目光抬起,对贾芸道:“你在上面瞧仔细些,免得错过裴总领叫开门。”
待软轿停好,黛玉又指着家丁,唤莫云按照她的要求排成左右包夹之势。
她没有躲在闺阁之中,听到门外刺得人心口发凉的呼救声,她不曾惊慌、不曾动怒,甚至未曾离轿一步,只从容指挥解危局。
那一刻,倪二只觉自己像是从街头市井跌入了庙堂殿上,方才还骂骂咧咧,如今竟有几分羞惭。
偏偏黛玉微微抬眸,眼角一挑,声音清清淡淡:“对了,倪二爷方才喊我什么?”
倪二缩了缩脖子,心虚转头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