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天工开物》,闲闲坐到主位上翻阅,神色自若。紫鹃大约是去斟茶了,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卜旃忍不住凑近,小声嘀咕道:“奶奶就一点也不着急?”
黛玉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道:“他想跑便跑,还能飞出荣府去不成?”
虽说黛玉声音柔柔的,听着叫人安心,但卜旃好奇又不解,索性托着腮小声道:“就不怕他在府里胡来?”
黛玉终于抬眼,唇边笑意淡淡:“他必是要在府中生事的。心里要是有悔意,便不会跑了。既然在府里,早晚会被我们找出来,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叫府里人多加小心便是了。”
莫说上次府中收获了好几具活尸分别绑在各处府门甚至府内仪门充当门卫,除了有人值守的正门角门,所有大门都被巨石堵住,他一个人怎么出去呢?
说罢,她取出一副琉璃眼镜,俯身认真地看起书中工事图来,眉眼清秀而沉稳笃定。
卜旃住在后楼,便也知道黛玉每日要见各处管事,又要读众多书本,只为对府中诸事了如指掌,生怕府中多有差池。
但是如今府里跑了一个本该送去官府的人,她反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真叫她不明白。
卜旃怔怔地望着她,不禁又问:“那要不要派人找找?”
黛玉抬眼看了她一眼,浅浅笑说:“找是要找的,放心吧。”
贾兰正好写完一篇文章,抬头见卜旃面露踟蹰,便小心翼翼道:“二奶奶,我写好了,要不要现在过目?”
黛玉闻言一笑,眉梢飞动:“拿过来吧,让我瞧瞧,咱们兰哥儿今日可有几分长进?”
又随口对卜旃道:“你不用挂心,替我问问你哥哥的伤势,可要记得让他多歇两日。”
卜旃替她着急,人家却反应淡淡,心知自己在这里再多言也是自讨无趣,便悄然退下,打算下楼去收拾今早在园中采得的草药,顺道煎药给黛玉用。
才下楼,便见紫鹃疾步跟在小红身后,从前厅火急火燎地进来。
贾环被杖责之后昏了好几日,负伤重又被绑着,按道理是很容易看管的。
小红仍是认真对待,派人轮流守门,自己每日都去瞧看一次,本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的的。
只是谁也没想那麻绳如何绑的,竟叫他挣脱了,还打伤了费尽力气救下的大夫,怎么说都是她失职在先。
事情发生在黛玉在议事厅时,小红自然立刻派人秘密搜寻。
小红一见卜旃,便急卜旌的情况,又问:“二奶奶知道了吗?”
“知道是知道了,但是她一点也不紧张。”卜旃摇摇头,朝自己房里去了。
小红闻言松了口气,匆匆向楼上去了。
此时,书房中,黛玉正与贾兰细细讲文章所用典故。小红进书房时黛玉只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问了句:“人可去找了?”
小红忙答:“已经派人去了。”
黛玉听罢,便又低头与贾兰论起文章来,似是小红不是她找紫鹃叫来的一般。
小红在旁静静候着,心中忐忑,不敢出声。
直至黛玉与贾兰讲完一段,轻声笑道:“今日这篇,比昨日又精进了些。”方才起身,小红连忙上前伺候。
黛玉在主位上坐定,才缓缓抬眸,眼中含着三分温意、七分清冷:“人,原是交给你看守的。”
“我们有将人绑好的,也不知是麻绳松了,还是卜大夫给他上药时有了差错,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小红咬咬唇,低头道:“是奴婢失职,请奶奶责罚。”
黛玉却并未立刻追责,只平静道:“人既跑了,眼下要紧的,是将人寻回来。”
事情已经发生,抓着不放并无意义。
黛玉布置道:“你既已经去找了,那你再去知会莫云嬷嬷,暗里调几拨人,分头看守大厨房、粮库、水井这些要紧地方。人数不必多,动作要快,眼睛要尖。你们搜寻时,动静不可太大,省得原先跟着环三爷的那些人多加嚣想。”
小红忙应道:“奴婢记下了。”
黛玉轻叩扶手,声音轻柔:“凡是去找人的,身上都要带捕绳。若寻见了环三,不许声张,只悄然拿下,切莫叫他再闹出乱子即可。”
小红连连点头,心中却沉甸甸的。
“他出不了府,只要不闹事也不算什么。若他吃了苦头,自知无处可逃,灰溜溜地回来,也由他。咱们拢着门,等着便是。”
黛玉忽又一笑,眉眼里透出几分淡然,“往后办差要小心,此次为何叫人跑了,你自己去查清楚来报我。他若在府里惹了大事,你便倒霉了,那你可得小心着了”
小红听着这话,心中暗暗觉得好似凤姐,忍不住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
正要退下,黛玉忽又道:“你们调人时,记得别动了正经守门、巡夜的护卫。眼下外头不宁,守住大门最要紧。环三不过关门打狗的事,不必劳师动众。”
小红连忙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书房内安静下来。
黛玉才慢悠悠再拿起桌上书卷,可看了一会却不入眼。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微沉,窗外微风拂动帘影,仿佛连空气中也浸染着未明的暗潮。
黛玉轻声自语:“若真是自己挣脱逃跑的,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