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到这个年代的北京城看看。
努尔哈赤捎了辆马车带着我,一路摇摇晃晃从辽东至山海关,倒也别有一番景致。这个时候的山海关仿佛刚刚经历过修缮,簇簇新的样子威严地立在那。
一入关内,好像山川的线条都柔和起来。虽然也因为下雪有着几分肃杀,却还是不比关外只有苦寒的冷酷。
也许是因为我不住这里所以瞧着哪都好吧。我关上车窗捧着手炉缩回了被子里。
这一路,我们也看到了,因为万历年间骤然加重的矿税导致的士族怨对,地主欺民。
但是,出来转转的确会让人心情变好。
我问努尔哈赤,万历皇帝这样做难道不怕激起民变,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王朝止步在他的手里吗。他却笑着说,他理解皇帝的难处。
“贝勒爷这样想?”
“你也该明白的,打仗就在用钱铺路。”他仔细地和我说起万历二十年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平定蒙古人叛乱的宁夏之役,还有去年才刚刚结束的朝鲜之役,“没有国库在后方支撑,他怎么打这样长时间的仗,怎么安定国在战时的民心?”
“可是这样更乱安稳在家的那些百姓的心啊,不是吗?”
“当今圣上刚刚登基的时候,有位辅政的大臣张居正,卿卿可知?”
我当然知道,虽然史书模糊,电视剧我还没看过么。
“不知。”我只能小心地掩住自己的神色。
他伸手摸我的脸:“好啊,又不说实话。”
我捉住他的手,想着该说点什么哄他继续刚才的话,努尔哈赤却自己说起了这位明朝最为著名的政治家。
“万历元年,首辅张大人便推行了一连串的改革。罢冗官、执严法、守边境、查土地、改傜役。桩桩件件,他做得几乎完美。这些改革走到最终,给国库不知聚敛了多少银钱人心,最后却落了个被抄家的下场,实在可惜。”
大约他是真的在为张居正惋惜,我从未听他称谁为……大人。
“贝勒爷是觉得皇帝无情又无用?”
“卿卿怎么这么问?”
“如今天下民心离散,不如张居正大人在世的时候。”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我们怎么会说到他,“外有倭寇内却不稳,皇帝不如张大人知晓人心,他以为无论他做什么全天下都会无条件臣服在他脚下。”
他听我说完,带着几分亲切的宠溺拍了拍我的头:“是卿卿不懂天子的心。”
这下换我不明白了:“怎么说?”
“皇上真的不知道矿税沉重,士族恨其动摇利益,百姓无奈苦不堪言吗?”努尔哈赤嘴角的笑有点神秘,“不,他一定知道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如你所说,他竟成了最无辜的一个了?”
“他一直都选了自己能选的、能为自己的朝廷争取最大好处的方法。”
“可他都多少年不上朝了?还能辨认什么是对朝廷最好?”
他笑出了声儿:“你怎么这么傻。不上朝和不掌权,这是两件事啊。”
十月庚午日,我们到了京师。
天子脚下,无论何时大约都是一样的繁盛。更何况这个时候的北京城,是让几年之后漂洋过海到来的欧洲人也感叹“比欧洲繁荣得多”的巨型城市。
努尔哈赤作为进京朝贡的臣子,被安排在了内城的驿馆。明末的北京和清代的北京几乎是一个模子的,呈现一个凸字——上面是内城,内城里有皇城,皇城里有紫禁城,内城里住皇亲大臣,下面是外城,住着富豪商贾百姓。
就和我猜想的一样,他自然地让我和他睡在一个房间。我能怎么办,反正也没人认识我,当着这么多他的随从的面,我总要给足他面子。
可进了屋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么多年,我能坦然地和他并肩躺在一起,是因为我一直都笃定他对“我”的“没兴趣”。可是他在变,现在他“有兴趣”了,我是不是就危险了几分?
果然,我面对着墙壁和衣躺着脑子乱得跟一锅粥一样,就被后来躺在身边的人拽过去圈进了怀抱。
我挣扎了几下,他却笑了。
“你再动我可不保证自己能做出来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