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的小说情节,田柾国对于钟意之这种感觉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哪怕这个“妹妹”其实要比他大三个月。
说来很巧,田柾国9月1日出生,钟意之6月1日出生。在知道这件事后,田柾国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认为钟意之大概就是老天送给自己的亲故。
但很可惜的是,首先钟意之是中国人,对于韩国人的亲故压根没什么概念,在他看来这没有什么特殊的;其次先不说他对田柾国有没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现在只有田柾国单方面通过金南俊那儿的视频见过他,他完全没见过田柾国,归根结底也就是网友关系。再加上钟意之的空闲时间基本都耗在照顾钟妈妈和琴行打工上,还要兼顾学业,回邮件的机会少得可怜,所以97line的关系能继续下去,包括能发生后来的故事,多亏了田柾国的积极。
“今天南俊哥又不知道怎么弄坏了吹风机,被玧其哥又又又骂了……”
“今天孙老师第一次夸了我!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位,教我们舞蹈的孙老师!”
“这次月末测评里南俊哥和玧其哥的rap真的完全大发,我偷偷录下来了,发给你一起听……”
田柾国坐在金南俊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还故意用身体挡着屏幕不让金南俊看自己写了什么。金南俊捧着本书坐在地上坐了十分钟,抬头看到田柾国还在写email,一瞬间很无语:“还没写完吗?”
“没有,哪有这么快。”田柾国头也不回,但没忘记感谢一下电脑的主人:“谢谢哥。”
金南俊:“……”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中国神话故事里牛郎织女脚下的那座桥。
对于田柾国这份热情,几个哥哥首先是感到欣慰——好不容易能看到内向的忙内主动交朋友了,金硕珍高兴得多煮了两锅冷面。
可是在从金南俊那里了解到钟意之的情况后,哥哥们心里又浮上了一点忧虑。目前看来,钟意之过来当练习生的可能性实在很小,而且钟意之的人生和他们的比起来,似乎完全是两条根本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哥哥们不希望忙内的第一次主动出击就落得个失败的下场。
关于平行线这一点,闵玧其提出质疑:“那孩子的音乐天赋这么吓人,他也很喜欢,以后很可能从事这一行吧?”
“真的很厉害?”金硕珍好奇地转过头。
“完全大发,是天才啊天才啊,”金南俊感叹道,“PDnim每次看到我就要叹气:‘南俊啊,你什么时候能把意之拐过来呢?’”
郑号锡能够证明:“以前PDnim看到南俊就笑,现在看到南俊就叹气。”
闵玧其:“……”
那方PD怎么不自己接着努力?
“没成功,方PD那会儿天天给意之写小作文,结果没用。”金南俊说:“意之回复方PD小作文的热情,还没回复柾国三分之一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算是双向奔赴了。金硕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紧接着就更好奇了:“那这孩子和南俊你的关系怎么样?”
金南俊清了清嗓子,默默挺了一下胸膛:“和柾国差不多吧。”
闵玧其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是比田柾国提前认识人家,不仅仅见过面还在音乐上有很多交流吗?你为什么还能这么骄傲?
不过,其实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因为钟意之虽然看着阳光好相处,但真不太容易接近,能称得上算朋友的人没几个。金南俊凭借音乐成功跻身其一,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只是他的对比对象是田柾国而已。
如果要钟意之给个田柾国为什么这么特殊的理由,那只能是侥幸。
就算他再怎么认清现在不可能去追求音乐这个事实,可是钟意之今年才13岁,哪怕按韩国年龄算也才15岁,本来就该是最勇敢的年纪,心里那点火苗是没有这么容易被掐灭的。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看人眼色,知道人情冷暖。金南俊自身的实力加上能被方时赫千里迢迢带过来,就说明金南俊很重要,甚至很有可能出道。这离他太遥远,相比起来,田柾国似乎就没有那么远了。当然,这想法在认清楚田柾国的实力后就灰飞烟灭了,只是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习惯有田柾国这么一个朋友,也不太想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了。
而且田柾国和金南俊不一样——田柾国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也不会见到他在生活这座大山前的狼狈。钟意之早就坦荡地接受并承认自己很穷,可哪个少年人没有点自尊心。他在金南俊面前承认过,但在田柾国面前没有。
就好像在田柾国面前,他真的只是一个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的少年。哪怕钟意之很清楚,田柾国可能已经从金南俊那里知道自己的情况,但也不妨碍他因为这点侥幸而欺骗自己。这太重要了,在他少年时那段辛苦的岁月里,是非常难得的休息。
本来如果这样下去也不错,也不算没有希望,但命运好像对这个少年格外残忍。
那是一个不下雨也没打雷的晚上。钟意之背着书包从乐器行回了家,在路上他的心情其实不算好。一方面他写歌暂时地遇到了瓶颈,另一方面是他再次拒绝了方时赫的邀请——其实他拒绝的次数不算少了,但每一次拒绝都要比上一次更难。
可是他从小就养成一个习惯,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糟糕的事,都绝对不带回家。钟妈妈和病魔斗争已经非常辛苦,钟意之不希望自己的事让妈妈变得更辛苦。所以他在迈进楼道前就收拾好了情绪,拿出钥匙打开门,发现钟妈妈没有在卧室呆着,而是坐在客厅的地上。
地上堆了几本相簿,躺在那儿说过去的故事。昏黄的光梳着钟妈妈鬓间的白发,见他进门,钟妈妈放下相簿,抬手想站起来抱抱他,腿刚站起来一点就跌了下去,多亏钟意之及时冲过来。
他将钟妈妈扶好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接着再将地上的相簿捡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妈!”
相簿上是钟意之小时候的照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已经是黑历史的代词了。冰雕玉琢的小男孩穿了条红裙子坐在妈妈怀里,手上捧着个布娃娃,懵懂地看着镜头。
钟妈妈笑眯眯地:“很可爱啊。”
她看着少年还有些单薄但已经可以扛起自己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挪开已经碰到杯子的手指,因为她发现今天自己没什么力气,可能会不小心摔碎杯子。
钟意之揉了揉头发,想反驳什么,又心想还是算了,能让妈妈开心也行。他将地上散落的相簿捡了起来放在茶几上,然后放下书包,转身去找围裙:“今晚想吃什么?”
“鸡蛋羹?”钟妈妈看着他系好围裙,突然问:“最近有考试吗?”
“……”钟意之回想了一下,从书包里翻出几张试卷递到妈妈手上:“之前有。”
钟意之的成绩除了英语都很好,基本上是完全不怵钟妈妈查成绩的。钟妈妈对他故意落下英语试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低头看见答题卷上那些接近满分的分数,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抬头,发现钟意之正在翻冰箱找鸡蛋。家里最后一个鸡蛋早在今天下午就结束了生命,这显然不是钟意之干的,是钟妈妈做的——她只是想试着给儿子做点菜而已,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假如钟意之打开厨房的门就会看到垃圾桶里的一片狼藉。撑着收拾好那些东西,仿佛已经耗尽了钟妈妈的最后一点元气,所以她现在才连杯子都拿不动。
钟意之没找到鸡蛋,也没想太多,拿起钱包往门口走:“妈,我出去买一下。”
他走的时候还在发愁,因为钱包里的钱越来越少。弹琴赚钱显然没有卖歌赚钱来得快,哪怕那些人会故意看他年纪小压价,可他最近遇到瓶颈,一下子写不出旋律,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后来他写歌再也没有遇到过瓶颈。
钟意之前脚刚走,铁门关上的声音还残留在客厅里。直到这点痕迹消失,钟妈妈也还是静静地望着那扇铁门,心想,她的儿子真的很好。
她很想陪她的儿子继续走下去,可是今天的所有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只能到这里了。
她坐在沙发上,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几个号码。打完电话其实才过去几分钟,她抬头看了一下钟表,想去碰近在咫尺的相簿,任何一本也好——
但手机从她手里滑落,她什么都拿不住了。
钟意之拎着购物袋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铁门是完全敞开的,门前坐着个人。那时候的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走到门前才舒了口气,因为那人他是认识的,是隔壁的租户。
他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赶紧问:“姐姐,我妈妈是不是突然严重了?”说着他还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应该出去,万一妈妈没来得及向邻居求助,后果该有多严重。
隔壁租户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女孩子抬起头,眼眶有点红,盯着面前已经的少年看了几秒钟。
“阿姨她……”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男孩说话,据她所知,这对母子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阿姨她……”
钟意之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手指不由一松。
购物袋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碎了一地。
钟意之很小就是医院的常客,因为钟妈妈总是生病,她好像把所有的健康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前往医院的路已经很熟稔,钟意之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红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才离开一个小时,为什么一切就翻天覆地了?
钟妈妈提前安排好了,在感觉自己大限来临之前打了救护车电话,并且拜托邻居给救护人员开门。或许到那时候她还存着一线奢望,希望医生能救救自己。但医生也有回天乏术的时候,更何况是在路上就停了呼吸,而且钟妈妈是肺癌晚期。
她瞒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不容易好的慢性病,包括她的儿子。钟意之身上的负担已经像一座小山,钟妈妈根本不忍心再在这座山上添砖加瓦。
结了账,浑浑噩噩地下了车,钟意之站在医院门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他看着医院门口的人来人往,本能地想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角落里去。但深秋的杭州风太冷,他那早就麻木的神经逐渐被吹醒。
除了他之外,现在还有谁能处理妈妈的身后事?邻居吗?难道他现在就不照顾妈妈了吗?
这句话仿佛签下了一纸合同,将他这时候的悲伤分期到余生,让他得以在此刻恢复行动。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将拳头攥紧,迈开步伐走进医院,开始试着处理丧事。每个工作人员在知道他是给自己的妈妈办后事时,眼里多少都会带点异样的情绪,那叫同情。
钟意之没什么反应,哪怕那每一点同情都是一把刀,反反复复地挖着他的伤口,但他还是做得很好。火化之后是葬礼,钟意之看着那小小的骨灰盒一点点被石砖掩盖,忽然想起其实钟妈妈早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大概只有七八十斤。
就算妈妈不变成骨灰盒,他也早就抱得动妈妈。
结束葬礼后,他终于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这还是他在钟妈妈走后第一次回家,他随手关上铁门,瘫在沙发上,很久以后才感觉到饥饿,反应过来自己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完全是处于机械的本能,他站起身,和以前一样系上围裙,从冰箱里随手拿了点东西,打开厨房的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钟意之洗了菜,掰断黄瓜的秧苗想扔到垃圾桶里,只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几天垃圾桶都没人处理,那些被钟妈妈打碎的蛋壳还呆在里面,靠着盒牛奶。
其实鸡蛋羹不是钟妈妈喜欢的菜,是钟意之喜欢的,而牛奶鸡蛋羹更是钟意之的最爱。他虽然不是个挑食的小孩,但总有所偏爱。很久以前,厨房还是钟妈妈地盘的时候,钟意之三天两头踩着小板凳站在煤气灶边上,看着钟妈妈做牛奶鸡蛋羹。
那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吃起来有点奶味,像蛋糕。
雨还在下。
可钟意之脑袋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断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三两步冲出家门,奔向楼下,闯进这场突然变大的雨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逼近身体的极限才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息。夜里的杭州仍旧耀眼得像白天,四面都是人海,可是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有的回忆像开了闸的洪水,疯狂向他涌来,反反复复地提醒他,这个世界那么大,但连他的一个锚点都没有。
钟意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顺着人海迷茫地四处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被人拦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网吧老板。
之前因为没有电脑,钟意之只好频繁地跑学校后面一家网吧——他又不打游戏,只发发email,网吧老板于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久了也认识了,看着钟意之跟丢了魂儿似的在路上走,网吧老板没多想,就将人给拦下了。
拦下后他也不问发生了什么,拍了拍钟意之的肩膀,给他安排了一间包厢。网吧老板知道自己和这小子的关系没那么好,隐秘的事情可能不会愿意对自己说,所以只是给他指了条路:“你很久没来了,那个韩国网友给你发的邮件都该堆积成山了吧?”
田柾国给他发的邮件数量之多,就连网吧老板都有所耳闻。毕竟每次老板都看到钟意之坐在电脑前打半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