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金世真的下一句话让成员们放下了心:“虽然出了车祸,司机很快就反应过来停下了,撞的也不是浩范哥这边,所以浩范哥只是受了点表皮伤,意之要稍微严重一点。”
金世真顿了顿,“但他的脸也没有伤到……伤到的是手。”
闵玧其问:“手?”
“虽然车很快就停了,意之自己也第一时间往旁边靠了点,但车玻璃被撞碎了,碎玻璃划伤了他的手。”
闵玧其问:“什么程度?”
“……两只手的手筋割伤了大半。”金世真说:“其他地方都是小伤。听说这孩子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
这话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郑号锡连忙问:“手筋应该能接上吧?”
“已经通知他家人了,也尽力帮他找了最好的医生,接上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正常生活不会太受影响,只是以后估计没有办法拿重的东西了。”
和许多遭遇车祸的人相比,钟意之这种情况,似乎已经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公司很快就整理好了公告发在官咖,成员们也坐上了金世真的车前往了医院,看到了坐在病床上的钟意之。他听到成员们来的声音,抬起头向门这边望去。
田柾国愣了愣。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明明钟意之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就连笑容弧度都和以前相差不多,看到他们来的时候眼里也是真的开心……
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会留疤吗?”金硕珍心疼地看着钟意之被绷带和纱布缠绕的双手,“一定很痛吧?”
钟意之耸了耸肩膀:“我不是疤痕体质,而且实在不行也能做祛疤手术。”
金泰亨宣布:“这段时间你的东西全部智旻来搬。”
朴智旻:“当然没问题——等等那你呢?”
金泰亨理不直气也壮:“我当然负责扶着意之啊。”
朴智旻:“……”
钟意之:“……”
他好像不是腿瘸了吧?
成员们的到来冲散了病房内的冷清,就连太阳也配合地从乌云后探出了头,从紧紧拉着的窗帘缝隙里钻了进来。防弹少年团有八个,但病房没有那么多椅子,所以郑号锡干脆坐在了病床边,随便瞥了一眼,发现枕头底下似乎有点湿漉漉的痕迹,并不明显,如果不是他足够敏锐,很难发觉。
他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什么答案。
但郑号锡没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问道:“阿米们都在关心你,要不我们来张合照?”
金硕珍立刻捋起袖子:“呀!你们偷偷拍照不带我怎么行!”
钟意之当然没有反对。郑号锡装模作样地对着相机摆出了pose,实际上余光却在看钟意之。他不像金世真那样乐观,有种精准的直觉,这场车祸对钟意之来说绝对不是受伤这么简单。如果钟意之抱着他哭一场——同出道前一样,那或许还好说,或许还有机会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钟意之从外表上来看甚至没有太多的反应——他不喊痛,也不叹气,看到成员们的时候也都是笑着的,只有还有点湿意的枕头能够暴露一二他的心事。
弟弟长大了啊,郑号锡有点苦恼地想。
长大的少年像只乌龟,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就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去,怎么诱哄都不肯出来,只能等,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事实证明,郑号锡的猜测是对的。接下来住院的时间里,钟意之非常听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驯了,听话得连闵玧其都有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撞坏了脑子。钟意之闲下来的时候,会上官咖一条条回复阿米的消息。他打字不方便,就自己说,让别人帮他打出来。
那也是阿米们在官咖上见到钟意之最多的一段时间。
手筋接上,医生检查过愈合状态后,就放了钟意之出院。他出院那天,本来是个晴空万里的天气。然而当他踏出病房大门的那一刻,忽地响起了一声雷,等他转头看去时,太阳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只有乌云盘旋在天际。
他静静地看着那些乌云,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这次之后该给你好好补补才行……”田柾国小声嘀咕着,想不通为什么一日好几顿,自家亲故还能够越来越瘦,决定回去以后自己亲自下厨。他有点强势地搂住钟意之的肩膀,把钟意之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回家了,现在还会疼吗?”
田柾国问的分明是手,钟意之却顿了一秒——仿佛这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然后他笑了下,用手肘捅了田柾国一下:“我没这么娇气。”
田柾国悟了:“那就是还疼。”
钟意之:“……”
你的阅读理解能不能用在国文考试上?
手筋受伤的康复期比较长,以至于那段时间钟意之大多时候都是带着手套上的舞台。大家也很默契地没让他提重物拿东西,当然,往往他想要拿什么东西还没说出口,田柾国就已经捧到他的面前了。他经常被田柾国这一出给整得哭笑不得,时常感叹自己在田柾国眼里是什么易碎的玻璃娃娃。
田柾国却真是把他当成了玻璃娃娃来对待,某天找到他很认真地说:“我找人给你算了一卦,帮你求了个平安符。”
钟意之:“……”
不是,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无语的表情把田柾国逗得连眼角都发笑。田柾国郑重小心地掏出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护身符,对于自己为了搞到这枚来自少林寺的护身符花了多少心思和力气只字不提。
护身符其实满大街都是,寺庙韩国也不是没有。但钟意之时中国人,田柾国觉得应该还是中国的神要灵验一点,会保佑他一点。再加上他缠着钟意之讲过钟父钟母的故事,知道那对夫妻有着很无厘头却也浪漫的少林寺初遇。
田柾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让钟意之和车祸这个词永远分开来——事实上他除了陪同之外,的确也束手无策。所幸的是,这次车祸远远没有像他在梦里梦见的那样严重。
他更不知道梦里的事情还会不会继续发生。
少林寺既然见证了一个想出家的韩国男人和想写生的中国姑娘那段南辕北辙的爱情,大概也会顺便保佑他们的孩子吧。
纵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可钟意之看着那枚护身符静了半晌,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说,郑重地收了起来。都不用田柾国叮嘱,他一直将这枚护身符戴在身旁,一戴就是很多年。
出院后的钟意之一切如常,仿佛车祸根本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阴影。只是5月31日——6月1日的前一晚,在其他成员都悄悄地跑去给钟意之准备惊喜的时候,钟意之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创作line三人的制作室里。
制作室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钢琴的,只有一把闵玧其的电子琴。钟意之当练习生的时候就经常来蹭哥哥的琴,和这把琴熟得不能再熟。
他一般都不那么正经地弹琴——要么跷二郎腿,要么站着,甚至有时候还是趴在闵玧其背上。可如今他却难得地坐在了这架电子琴前面一回。
钟意之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点进了手机相册,调出之前为了准备曲目时录下的视频——研究自己的姿势美不美观,弹琴有没有要改进的地方。短短几十天过去,比起手机里的那个他,钟意之好像又瘦了一圈。
他坐在琴椅上,看着视频里的自己。
视频里的钟意之面容上带着怎么都掩不去的疲惫,毕竟那时弹琴都是好不容易偷偷抽出空来的。可他在钢琴前的手指却是灵活飞快的,快到连现在的钟意之都看不清。灵动活泼的音符从手机里流了出来,在这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制作室里回荡。弹完一曲,视频里的钟意之还神气地对着镜头摆了个pose。
制作室里的钟意之垂下了眼,想试着扯一下嘴角,却发现身边没人,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钟》的曲谱早就被钟意之给记在了脑海里,刚才听了几遍也算是复习。他将双手搭在电子琴黑白的琴键上,大拇指和食指试着按下了几个音。可甚至还没弹个几十秒,十几秒的功夫,原本流畅的音符就变得磕磕绊绊。
钟意之没说话,尽全力撑开手指,想试着复刻视频里的自己。可视频里自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现在的钟意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的右手已经撑不开到八度,可他还在一遍一遍地尝试,甚至连手指在隐隐抽搐都忘记了。
他明明醒着,却像是在做一场梦。
直到疼痛蔓延到了指尖,钟意之才终于从这场梦中惊醒,回到了人间。制作室的灯光将手机笼在了温暖的昏黄里,视频仍然在循环播放,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很遥远。
钟意之靠在椅背上,目光随意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沉寂了几秒,忽地流下了泪来。
在急救室听到医生说他的手可能很难痊愈时,钟意之没哭;经历车祸后见到哥哥们和亲故的时候,钟意之也没哭;甚至在摘除绷带和纱布的那天,发现自己的手掌确实很难使得上力气的时候,钟意之还是没哭。其实他在当时就料到了今天的这个结局,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天没碰一次琴。
他弹过很长时间的琴,除了初学最生疏的那会儿,今天是他弹的最差的一次。
其实他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段日子也一直在给自己心里的防御添砖加瓦……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好像再坚固的防御也会轻而易举地溃不成军。
幸好我谁都没说,钟意之想,幸好我没有在别人面前弹过。
这样就不会有人为他遗憾,也不会有人为他惦念,这样他就算丢下钢琴,在别人看来也是潇潇洒洒的。
但那也只是在别人看来。如果钟意之从来不会钢琴、或是他的钢琴天赋和他的外语天赋半斤八两,那出了事,钟意之也只会无所谓。可他重视的东西和骄傲的领域本身就不多,是音乐在充当他的自尊,撑起这副身躯的骨架。
非要用什么话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也说不出来。钟意之心里只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的每个字都像是把刀,将他的灵魂割得血肉淋漓。
我在音乐上不再无所不能了,钟意之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蜷缩起了身体,没有再继续流眼泪。耳边还是他自己曾经弹奏的《钟》,但他的想法却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今天是他出了意外,再也弹不出高难度的钢琴曲——那以后呢?钟意之知道自己不该想,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也写不出灵气四溢的曲子?那又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如那些人说的一样,有天他江郎才尽了,该怎么做才好?他甘心吗?
这个想法像是根鞭子,一下子凶狠地将这个十七岁男孩的精神给抽醒了。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自己。
——如果有天他真的要江郎才尽,就在那天来临之前,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写成歌曲,把最好的东西留下来。
钟意之站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视频的键,然后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接着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脸,确定看不出什么痕迹后才推开了制作室的门,大步流星地走向练习室。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离那个天真的、自以为是的自己越来越远。这似乎还不够,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一把火,将曾经的那个钟意之烧得连灰都不剩。
钟意之的天真岁月,从此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