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之前,他拉着她的手,涣散的眼睛默默望着他的老妻,留下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话是留给那个孩子的,那个十年间从未提起,每个人心中却从没忘记的孩子。
他说,“阿慧……”
“滴……”
机器长鸣,线条归零。
那句最后的话,是未完的话
沈晚意泣不成声,趴在丈夫渐凉的胸膛上。
夫妻六十多年,她懂他,懂他的无话可说,懂他最后未尽的牵挂。
对徐家对妻儿,他尽到做儿子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守护徐家爱妻顾家教导后代,他们都很好,很优秀,已经超过了他所期盼的模样,所以他没有牵挂。
对许光慧,在徐家时他没有尽到庇护之责,令她经受流言蜚语的苦,在她离开徐家时,是他的懦弱他的妥协以致她颠沛流离,无人可依。
他对她有愧。
沈晚意懂徐仕明,她何尝不愧?
逝者若在世上留有未竟之意,灵魂沉重,无法投胎转世,七日过后便会化作孤魂野鬼,所以她拜托锐哥儿帮忙联系阿慧,她想让她回来见丈夫最后一面,了却丈夫的牵挂遗憾。
那个号码是她在以前旧的家庭座机上翻到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打通,而且电话那头正是消失十年的孩子阿慧。
那个陌生的号码在十年前的冬至当天打开,沈晚意记得是自己接起来的,只是电话那头怎么都不说话,她觉得奇怪便挂掉了。
后来的每个节日,这通电话都准时响起,有时上午有时下午有时晚上,唯一不变的是静默。
不,其实也不全然是静默的,她在那通电话里听到过北风呼啸,行人喧闹,以及隐隐的抽泣。
沈晚意心里隐约猜到电话背后是谁,从来不去深想,只是从来不去求证,以为这样便能逃避现实。
这一逃便是十年,直到避无可避。
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淡漠女声,骤然惊觉自己的自私和无耻,她践踏了一颗赤子之心,长达十年之久,所以她对阿慧的到来不抱期待。
直到那天宗祠门口,她从车上下来,一眼瞧见人群中仿佛发光的女孩子,眼眶骤红。
离家十年,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健健康康长大,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孩子,身姿挺拔,自信强大,活成了一株白杨树。
越发衬托出自己的阴暗自私,她无颜面对阿慧,葬礼结束后便离开了。
原本以为从此再无瓜葛,她安然等死,这样便和那孩子相忘江湖,此生不见,可今日,消失十年之久的刺猬再次出现,毫无防备,猝不及防。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她,徐家,必定与那孩子再次纠缠,沈晚意想。
徐锐之仔细打量着奶奶的脸色,福至心灵,骤然涌起一个念头,这是许光慧养的刺猬。
听到大哥说刺猬妈妈不在了,徐毓之弯腰揽住这些小可爱,生怕二狗来抢,“既然崽子没了妈妈,那我来当它们的妈妈!我会好好挣钱养活它们的!”
徐敬之徐骢之兄弟俩没意见,徐锐之走到奶奶跟前,蹲下直视她的眼睛,“奶奶,我把这几只小东西带去给它们的主人好不好?”
“主人?堂哥你是说这些刺猬是有人养着的?是谁啊,我问他要一个去。”
徐锐之不答,只静静候着奶奶。
沈晚意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半晌方回道:“去吧,拿去给她,本就是她的。”
随后她便推说自己累了,想回放房休息,徐锐之唤来佣人阿春送奶奶回去。
狗蛋二人组云里雾里,不知道大堂哥和奶奶在打什么哑谜,问自家推理强手福尔摩敬时又被他白了好几眼。
那白眼翻得可有水平,都快上天了。
中午散场,四人各归各家。
徐锐之领回一窝刺猬崽崽,可把阮欢神奇坏了,跟着水姨翻箱倒柜找针筒,又亲手兑了奶粉去喂,瞧着几个小嘴巴阿巴阿巴喝着奶,她的心快要被融化了!
喂刺猬崽崽就已经这么开心,如果是自己的孙儿的话……
阮欢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沙发上玩手机的儿子,心头已有计较。
而此刻,徐锐之望着手机上那条通讯记录许久许久,眉头轻蹙。
元旦那天,他鼓足勇气打通这个号码,为那晚自己的无礼道歉,
等待接听的过程中他想了很多,上次自己态度那么差,她会怪他吗?她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了?
没想到接电话的另有其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到现在仍旧没有道歉。
那这个电话又该如何打呢?
难道说找到了她多年前养的刺猬,让她带回去?
如果她忘记她养过刺猬了呢?
如果她记得但是不要呢?
他又该如何自处?
徐锐之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使人疲惫。
他得去见她,他想。